十一、分烟话雨伊人去——嘉兴人物篇(3)
沈钧儒并非在嘉兴长大,但嘉兴一直是他心目中的故土。他1921年写过几首关于嘉兴的诗,大家一起来读一下:
嘉兴
沈钧儒
绕城官柳拂长街,桥外晴漪净似揩。寄语里人须早起,南湖烟景晓来佳。
沈钧儒并不是一个很有文学才华的人,他的能力不在这个方面;和褚辅成一样,他们走的都不是学问家的路,也不是诗人的路。“绕城官柳拂长街”,平平常常的诗句,“南湖烟景晓来佳”,你们也写得出来。“寄语里人须早起”,这句倒还活泼,但也不算好诗。
我们再读一首他的《花底》:
花底
沈钧儒
去年诗句带花香,花底吟诗喜欲狂。今日对花成一恸,更无人语在花旁。
这首诗就好许多,是他1935年写的。他也写过新诗,比如《云》:
云
沈钧儒
云耶,
你不是云
也不是假设的图画;
你是反映我们真实湖山的片影,美丽,
安静,
怎叫我不注视你?
我告诉你,
我爱你!
1938年3月,他为自己的诗集《寥寥集》写了篇自序,开篇就说:“生平不事苦吟,也不爱作诗,眼前事物,忽起感触,意思奔凑,随便成了句子,就把他写出来,不拘新旧体,甚至不叶韵,不合格调,有些不通,亦不甚理会,当他是一种对于自己的安慰。”他说自己一次在旅途中触发诗兴,得了两句:“万山影里闻吹笛,一水湾前看打菱。”却一直没有凑成一首诗。
所以我们说嘉兴有文化的地方在沈曾植这里。沈钧儒的才能是在社会活动方面,他在1909年成为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监督,同年当选为浙江咨议局的议员,担任副议长;辛亥革命发生,他支持浙江独立,成为新的浙江教育司司长,又当选为参议院候补议员;五年后递补为正式议员。沈钧儒说自己生平从事过三十年的议会活动。但从1923年起,他开始在上海做律师,成为律师界的领军人物。他敬重鲁迅。鲁迅的葬礼上,就是他在一面大大的旗帜上写了“民族魂”三个大字,覆盖在鲁迅的灵柩上。他在葬礼上说:
像鲁迅先生这样伟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不但我们人民对他都表示尊敬,就是我们政府,也应当敬重他的!他现在虽得不到什么国葬,但今天可说是一个民族的葬仪。
1936年,因为主张抗日,沈钧儒在上海参与发起了上海文化界救国会,进而成立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结果七个救国会的领袖都被抓起来了,包括他和章乃器、邹韬奋、史良、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这就是“七君子事件”。当年该事件是轰动世界的一个大新闻,他们被关押了八个月零八天之后获释。
向来无意做诗人的沈钧儒回忆狱中生活时说:“我在看书写字外,觉得到处充满了诗意,有时正在盥洗,赶紧放了毛巾,找纸头来写;有时从被窝里起来,开了电灯来写,想到就写,抓住就写,写出就算。有的竟不像了诗,亦不管它,择其较像诗的录在本子上。”他在狱中写的日记却是很有意思,是很好的白话:
我从我们的天井里一二方丈的天空望出去,看见一片片的行云,还有飞鸟,都觉得羡慕,也增加了我心里的愉快与舒适。
因为认识了几个字,一刻离不开笔和纸,好像一离开就不能生活似的,那末,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字的人们该怎么样?他们是真可怜,他们是从来没有踏进过这另一世界的门啊。
他的朋友陶行知因为出国了,逃过一劫,否则就是“八君子”事件。陶行知在出国的海轮上,从报上看到沈钧儒领头游行的照片,送给他一首诗《留别沈钧儒先生》。这首诗在沈钧儒纪念馆的墙上看到过,我摘了一段,大家把它读出来:
老头,老头!他是中国的大老,他是少年的领头。老头常与少年游,老头没有少年愁。虽是老头,不算老头。
老头,老头!他是中国的大老,他是同胞的领头。他为了中国得救,他忘了自己的头。唯一念头,大众出头。
这是首打油诗,用“老头”做文章,那么多的“头”,老头、领头、自己的头,念头、出头,都是“头”。陶行知也是一位童心不泯的教育家,连写给朋友的诗都这么可爱。
这个叫沈钧儒的“老头”,1937年出狱时六十二岁。9月4日,他在南京鼓楼医院写了一篇《决念》,开头说:
黎明睡起,视表才五时,楼窗下视,绿草如茵,几枝老树,郁勃得可爱,一股朝爽之气,扑窗而入。我静静地呼吸,欣赏;默念环境,俯仰万端……
我们回到褚辅成的“分烟话雨”。分烟话雨伊人去,沈曾植早已去了,褚辅成去了,沈钧儒也去了,他们的时代已过去,只剩下南湖烟雨楼上这四个字“分烟话雨”。褚辅成在嘉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他把被日本人通缉的韩国独立运动领袖金九藏在嘉兴四年也没有被发现。他年轻时就担任了同盟会浙江支部长,跟沈钧儒同时当选为浙江省咨议局议员、资政院议员;辛亥革命后,他不仅做了浙江军政府的政事部长、民政司长,还担任过浙江省参议会的议长,当选为第一届国会众议院议员。沈钧儒加入同盟会,他是介绍人之一。
这节课嘉兴人物篇,我们叫“分烟话雨伊人去”。这里曾经诞生过被俄国哲学家称为“中国之完人”,被日本学者称为“伟大人物”的沈曾植,如今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庭院。你们在庭院里看一下有哪些植物,还有什么可以跟沈曾植呼吸相通的。
童子习作
历史遗忘处
付润石
沈曾植、褚辅成、沈钧儒,河之所湾,亦是思想之湾也!从1850年到1923年,从守旧的儒生到追求自由的人士。他们的所思所想,竟是那样的不同。门前的桂树,看着一个个用思想或行动影响过中国的人,看着一个个踏着坚定的石板路从南湖走出来的人。
梅湾街被遗忘了,被淹没在历史的潮水中。人们总是只记得燎原之势,忘却星星之火。他们闻到阵阵梅香,不再寻找南湖侧的梅湾。历史遗忘处,也许正是历史伤心处。
他们在寂寞的小巷内徘徊过,他们的心从来都不局限于嘉兴,而是装着整个中国。他们从嘉兴出发。1850年后的一百年,正是历史急剧变动的时代。他们是学者,他们是行者,他们的思想也许会有不同,但他们都是真真实实在行动,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将中国引向光明的方向。
今天我们踏上了他们踏过的石板路,讲着他们的故事,虽然少年的我还不能明白历史的复杂,但终有一天,我会明白的。而且我相信,从这一天起,梅湾街将不再是历史遗忘处,也不再是历史伤心处了,它终究不会被遗忘。如今这梅湾街上留下了我们的读书声,伴着桂花的阵阵清香;这香气是过去的,也是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