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7. 水深火热的合租生活(1)

书名:三十不设限本章字数:2952

有时候,

我们只有在另一种文化中,才会看清真实的自己。

阿姆斯特丹大街106街157号,是一座住满各样新移民的楼房,以年轻人为主,很多是来求学的学生,你来我往,流动性非常大。搬家的人,拖着各种各样的家具上上下下。每当看到大楼门口放着一个床垫,我就知道,今天又有人要搬进来了。这样一座楼房,混杂在阿姆斯特丹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显眼之处,这也反映了纽约城市的一种常态:大家都是移民,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过客。因此,搬家是一种常态,来去匆匆是一种常态,相聚只是一种偶然。

在美国上学,我一直暗暗地希望能有一个美国人当室友。这样好歹可以在下课以后也说说英文。另外,通过和美国人的交往,可以真正了解美国年轻人的思维,也可以通过一个真实的人来了解美国的文化。一个来自佛罗里达的美国年轻人杰西,恰巧也租住了我所在公寓的一间卧室。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我是如愿以偿了。而我的生活,似乎真的如同《老友记》一样,在水深火热当中上演了。

一天晚上,我正躺在大厅的沙发上看书,有人敲门了。我打开门,一个个子很高、褐发碧眼的大男孩站在我的面前,他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脸上略带着一点点玩世不恭的顽皮。看见我,他说:“你好,我住在里面那一间,我今天只是来送行李的,不住这里。但是过几天会搬过来。”我说:“好的。”他把行李箱放到自己的房间后,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然后来到客厅的黑色沙发坐了一会儿。他一边擦汗一边看着我,我当时正在用iPad看美剧《绯闻女孩》,手里抓着一个本子,上面记着所有我不认识的英语单词。他凑过来说:“你干吗要在本上写这些字呀?让我看看,你在写什么?”说着伸手就要过来抓我的本子。对这位我面前忽然冒出的母语人士,我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虚荣心泛滥了出来,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不认识那些英语单词,好像这样他就立刻知道了我的英语水平,会很丢脸。我本能地将本子撤了回来,“不行!不行!”他耸耸肩,就这样走掉了。

这就是我和杰西的第一次见面。

8月底,他就正式地住了进来。我们如同美剧一样的、略带夸张的纽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和有梦想所以选择到北京来生活的北漂一样,杰西在佛罗里达长大,毕业于西北大学新闻系,后来还在本校读了研究生,现在选择到纽约来生活,完全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纽约梦”。虽然纽约对年轻人意味着狭小的房子、超高的房租、超级激烈的竞争环境,但是,对于杰西来说,纽约有他想要的一切。别的地方再好,他也宁愿当一个“纽漂”。

刚刚住进公寓的时候,杰西是一个白领,在中城的一家公关公司工作。不管周末他穿成什么破烂的样子,一到周一早上,他会换上一套笔挺的西装,然后从我们破旧的公寓里走出去。我会心里一惊,然后笑笑,觉得有种格格不入之感。我相信大街上的人看见杰西这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会以为是哪里来的高级白领,一定不相信他会住在我们这样的小公寓里。

但是,杰西这样正常地走出公寓门的时候其实不是特别多,他经常是在惊慌失措当中跑出门的。因为晚上他常常跑出去和狐朋狗友玩到很晚,两三点回来是常事。有时候还会喝很多酒,这个时候他通常不在意室友的感受,开门的时候钥匙哗啦啦地直响,然后脚步很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会因为被吵醒而非常愤怒。

即使杰西晚上没有跑出去,他也会被另一项嗜好——玩电子游戏——统治着。而这个嗜好,让我更加难以忍受。

杰西自己的卧室没有桌子,他似乎也不打算买一张桌子。因此每一次用手提电脑玩电子游戏,他都会占用客厅里的桌子。那张方桌不大,他人又很高,因此他只要一坐在桌子旁边,仿佛就把整张桌子给占满了。他自认为非常照顾公共秩序,玩游戏的时候从来都使用耳机,因此我不会听到电子游戏里那些打打杀杀的刺激声音。然而,杰西沉浸在游戏中的时候通常会无比投入,他经常会拼命地点击鼠标,手快速点击鼠标的声音在深夜里非常大。有时候玩兴奋了,他的身体会不停地向后仰,椅子也会随之向后倾斜。不一会儿,椅子的两个前腿落地的声音就会传来。

我对杰西晚上玩游戏的行为极其不满。如果我在屋子里熬夜写作业,通常不会理睬他在客厅里张牙舞爪的行为。但是如果我已经决定睡了,客厅里大力点击鼠标的声音和椅子频频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会让我忍无可忍。我经常在凌晨三点愤怒地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冲着客厅嚷嚷一句:“杰西,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就不能回到你自己的屋子去玩?”

而杰西通常会回我:“我没有弄出声音啊。”

这时我会更加不高兴地说:“拜托,你拼命弄鼠标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你的椅子,拖来拖去,那么大声,已经吵到了别人。”杰西这个时候通常会收拾起自己的电脑,默默地回到房间里去。而我打仗似的一整天,终于得以平息。

我和杰西之间,常常处于战事即将爆发的边缘状态。我们经常会因为各种室友之间的事情争吵不休。在我眼里,他代表了霸权主义的那种横行霸道。比如,他会对我说:“哎呀,你冰箱里的卷心菜已经坏掉了。”

我说:“没有没有,我还准备吃呢!”

杰西却说:“算了吧,我看真的已经不能吃了,扔掉。”话音刚落,他已经把我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这让我很愤怒,我高声说:“即便要扔,把这个东西扔掉的人,也应该是我吧。谁让你动我的东西啊。这是我的私有财产。”杰西此刻往往不说话了。

有一次,我和杰西之间爆发了一场最激烈的战争。原因是我洗衣服的时候,习惯放几滴滴露消毒水。杰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在空气里闻到了滴露的味道,他说:“海涛,你用的什么东西啊,为什么房间里全都是一种医院的味道?”

我说:“滴露啊,你们洗衣服的时候不用吗?”

他皱着眉头,说:“那是什么东西呀,是不是擦伤口的东西?你现在把满屋子弄得都是这种味道,很难闻。”

我说:“胡说什么,这是一种很好的味道,很好闻。”

“不行,不行,我对这个东西过敏!”杰西这次又表现出了霸权主义作风,他走进了卫生间,拿起我的滴露瓶子,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当然是暴跳如雷,用连珠炮一样的语言对他咆哮。这个时候他也不会示弱,也开始对我咆哮。我们之间会来一场暴风骤雨似的争吵。可能就是在这段时期,我用英文骂人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杰西这个人不太记仇。往往前一天我们刚刚很不愉快地吵过一场,第二天愤怒就烟消云散了。杰西会像没事儿人一样和我打招呼:“早啊!”有的时候为了缓和气氛,他还会叫我的外号“Fanny”。他嬉皮笑脸,然后站在客厅里,阴阳怪气地说:“Fanny,你觉得这个称号怎么样啊?我给你起的。以后我就叫你Fanny了。”我一笑,狠狠地打他一拳,所有的不愉快也就这样过去了。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在谈话中纠正一下我的英文,甚至,偶尔会帮我修改一下我的作业。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内战开始慢慢不那么激烈了。虽然磕磕绊绊还是接连不断,但我们最终都开始意识到,我们是来自两个国家、两种文化背景的人,各种行为习惯都不一样。我们除了努力适应对方,真的别无办法。或许,我们可以把这种弱势,变成一种优势,通过尽量多的沟通,去试图了解另一种文化。

杰西在帮我提高英文方面一直非常热心。我对学好英文有强烈的愿望和诉求,因此从成为室友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对他说:“杰西,只要听到我说话说错了,请你立刻纠正我,好不好?”他真的做到了,这种及时的纠错,让我避免了很多在其他正式场合的尴尬。慢慢地,我的自信心也在提高。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随意的交流,我对美国文化的很多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比如我会问他:“杰西,为什么任何人打了喷嚏,美国人都会说‘上帝保佑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