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记者的灵魂再次横空出世（2）
2011年10月8日，我和我的朋友克里斯汀从上西城启程了，我们乘坐地铁一路向南，奔赴“占领华尔街”的抗议现场。我们出了地铁，步行去祖科蒂公园途中，路过了当时正在新建的世界贸易中心。那里正是双子塔倒塌的地方，新的大厦有三分之二被围上了蓝色的玻璃，而另外三分之一的钢筋水泥还裸露在空气当中。一辆大吊车正在现场作业，它高耸入云，孤独地站立在那里，俯瞰着祖科蒂公园正在发生的一切。克里斯汀看着这壮观的一幕，有点凄凉地说：“其实自从‘9·11’之后，美国的经济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华尔街的衰败命运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五分钟之后，我们到达了祖科蒂公园，这个地方是当时全世界新闻界的焦点。在进入这个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公园之前，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撞进了我的耳畔。有十几个年轻人组成的一支乐队，正在演奏曲子。我钻进人群中，看到一些男孩，光着上身使劲地敲打着几只圆鼓，一些女孩穿着吊带背心，坐在公园的台阶上配合着音乐节拍打着铃鼓，一个衣着夸张的人站在这支乐队中央，使足全身力气吹着长号。在小广场一边的地上，一块标语牌写着：“我们用鲜血、汗水和眼泪让你致富。”其中“鲜血”一词被涂成了鲜红色。
乐队的演奏极其热烈欢快，围观的人们也十分亢奋。一些人在后排将摄像机和照相机举过头顶。另一些人将“我们就是那99”的简陋标语举过头顶，随着音乐节奏疯狂扭动着屁股，跳着舞，好像他们来参加的不是什么抗议，而是一场公园狂欢。这就是“占领华尔街”给我的第一印象。
忽然之间，演奏戛然而止，人们都放下了乐器，跳舞的人们也停止了舞动。在一分钟左右的停顿之后，有人带头喊起了“占领华尔街”的口号，那是极有韵律的节奏——从早，到夜，占领华尔街。所有在现场的人，都随之扬起了自己的右手，跟着带头人高喊：“从早，到夜，占领华尔街！”这三个短句，每喊完一个，人们就会将右臂在空中振一下。空中的手臂整齐划一，不计其数。
有生以来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从没有在大街上张狂地做过这样的事。我甚至在公众场合都没有高声说过话，更不要说喊口号了。我如同被带到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星球上，被现场人们的激情澎湃和混乱无度给震慑到了。
于是我也举起了右手，也尝试性地附和着人群小声喊了两句口号，没有人在意。然后，我的声音大了起来——从早，到夜，占领华尔街！一种从未有过的在公共场合的“放肆感”畅快地涌遍了全身。在那一瞬间，我仿佛一下子挣脱了一种长期桎梏着我身体的那个保守、害羞的自我，有一种释放的感觉，这是非常奇特的一种感受。
那押韵的口号人们喊了有足足十五分钟。在我看来，这个过程漫长至极。忽然之间，口号戛然而止，空气中一阵静默。在这一瞬间，沉默的力量弥散在空气当中，似乎是对刚才热情的一种回味。紧接着，人们四散到公园的各个角落去了。
环顾四周，祖科蒂公园的现场已经成为一片海报的海洋，海报内容大多是以控诉华尔街的“贪婪”为主。一位戴着牛仔帽、穿着西服的老者，把一张写满英文的海报高高举过头顶，任凭路人眺望。海报上写着两行大字——“克林顿先生，你为什么废除了格拉斯法案？”
我走上前去，指了指老人的海报提出了一个问题：“先生，您为什么指责克林顿废除了格拉斯法案呢？”此时，格拉斯的英文发音我还说得不是特别好，因此问题结结巴巴重复了两次。老人笑了笑，试图用最通俗的语言给我解释。原来，他指责克林顿废除了规定美国金融业银行与证券必须分业经营的格拉斯法案。这个法案被废除后，金融机构可以兼顾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的业务，混业经营成为大势所趋。从此之后，如花旗银行和摩根大通这样的商业银行开始大规模从事投资银行的业务，这被很多人看作是次贷危机的缘起。
从此之后，美国金融业的扩张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商业银行加入到金融衍生品的盛宴当中，隐患一步一步地扩大了。2008年美国房地产泡沫破裂了，金融业里多重委托代理的关系也从根本上断裂了。可以说，老人认为，废除格拉斯法案就是次贷危机的根源。
在拥挤热闹的人群中，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学生，开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开始和各种各样的人对话，对他们提出五花八门的问题。一个记者的灵魂此时此刻再次在祖科蒂公园横空出世。尽管我已经没有任何发布的渠道，但是在现场新闻的场景中，我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地记者。我喜欢观察、爱好提问的“毛病”，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这是一个看上去乱哄哄的抗议，但是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示威活动的组织非常严密。不但有专门的组织者负责祖科蒂公园里对整个抗议示威运动的讲解，还有一个媒体中心发行了一份名为《占领》的报纸。一切看上去都有精心的设计。
高科技也被引进到这场抗议运动当中。在媒体中心旁边，摆放着一块数字显示屏，长方形的屏幕上显示着一组硕大的数字：316255。一个正在摆弄电脑的女孩看见我正对这个电子屏幕发愣，主动对我解释说：“这个数字是现在在网上登录支持我们‘占领华尔街’活动的人数。现在是31万多，你也马上来登录一个吧。”
我笑了。
看着所有的这一切，我心想，这在美国历史上不多见的一次大的抗议运动，应该是一个绝佳的口述历史题材吧。事实证明，它很快就作为一个集体项目被引进到哥大口述历史课堂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