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愿与子老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灵且美，若硬要排出一个先后次序，不同的人一定有不同的解读。于赵匡胤而言，天下统一是人生头等大事；于李煜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抓住眼前的幸福。

诗词与爱情，都是李煜幸福的来源，他与周娥皇不似寻常夫妻，少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只有阳春白雪的浪漫。

周娥皇最擅长弹琵琶，早些年李璟在位的时候，南唐尚且富庶，国土尚且完整，周娥皇也曾以一曲琵琶为李璟祝寿。那时的李璟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不是所谓的“江南国主”，每一年的寿诞，南唐皇宫都要为他大操大办，极尽奢华。

那一年李璟的寿辰，宫中皇妃、王妃们都纷纷为皇帝祝寿。每个人都拿出自己擅长的才艺，或清歌一曲，或翩然一舞，李璟虽然高兴，但这些表演每年都看，也有些索然无味。直到周娥皇出场，终于让李璟眼前一亮。

周娥皇抱着一把琵琶，一边弹奏，一边展喉轻歌，歌声宛若天籁，琴声宛若仙乐，再加上周娥皇倾国倾城的容貌，真的好似巫山神女缓缓降临凡间。一曲完毕，李璟开怀不已，又为周娥皇出神入化的琴技惊叹，立刻命人取来宫中一把珍藏多年的稀世珍品琵琶赐给周娥皇。

这把琵琶名为“烧槽”，据说与三国时期蔡邕的焦尾琴颇有渊源。据陆游在《南唐书》中记载：“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尝为寿元宗前，元宗叹其工，以烧槽琵琶赐之。”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无人知晓烧槽琵琶与焦尾琴是否为同一物。不过无论如何，周娥皇对这把琵琶爱不释手。这果然是一把宝琴，她用纤纤玉指在琴弦上随便拨弄了几下，曼妙的琴声便流淌于指间。席间众人对烧槽琵琶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真容，如今既见到琵琶，又听到周娥皇用其演奏出的音乐，可谓是大开眼界。

从此，这把琵琶见证了李煜与周娥皇之间蜜里调油般的甜蜜，每当李煜填写好一首新词，周娥皇便轻抚琵琶，缓缓吟唱，多少柔情都流淌在词曲之中。几乎每天，周娥皇都要用这把琵琶弹上几曲。她的琴技本就娴熟，如今更是炉火纯青。

皇宫中女子众多，要么只是姿容出众，却内在空空；要么诗书满腹，却姿色平平。像周娥皇这般内外兼修的女子实不多见。她本就有倾城之貌，在装扮上更是独具匠心。有人说，若是放在今日，周娥皇必定会成为实力加偶像派的明星人物。其实在南唐，周娥皇也是万千女子的楷模。

比如，光是在发型和发饰方面，周娥皇就花费了许多心思。她或许不是最早使用假发的人，却是将假发使用得最有品位的古人之一。周娥皇喜欢将一头乌发盘成高高的发髻，可是即便将全部头发都盘上去，依然达不到她想要的高度。于是，她便在真发之上戴上假发，再将珠翠插在假发盘成的云髻上，鬓角簪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更映得人比花娇。

宫中女子见到周娥皇华贵精美的发髻，争相效仿，到后来，这种高高的发髻甚至流行到宫外，民间贵妇纷纷以梳高髻为美。

除了发髻，周娥皇在服饰上也格外讲究，更喜欢自创一些服装款式。南唐女子的衣裙与唐朝女子相似，都是宽松的襦裙，适应唐朝以胖为美的审美。然而到了南唐时期，女子已渐渐不再追求体态丰腴，尤其是周娥皇天生身量娇小，那种宽大的衣裙穿在身上总让她觉得累赘。

于是，周娥皇突发奇想，想要设计出更能衬托自己苗条身段的衣服。她将原有的襦裙进行了改良，亲自动手裁剪出一款腰间紧束腰带的襦裙，将女子窈窕的身段衬托得淋漓尽致。她还为这款襦裙取了名字，名为“纤裳”。

很快，南唐女子纷纷以身着纤裳为美。穿上纤裳的周娥皇，身段婀娜，娇柔妩媚，与风流俊秀的李煜站在一起，简直堪称一双璧人。

古时女子最大的渴望，无非是嫁得如意郎。周娥皇是如此，宫中其他女子亦是。李煜对周娥皇的宠爱羡煞了世间女子，尤其皇宫中的女子，她们都渴望能获得李煜的爱，哪怕不及周娥皇的万分之一，只要李煜愿意把对周娥皇的爱分给她们一点点，便也足够了。

于是，一个名叫窅娘的宫嫔，便带着与周娥皇分宠的目的出现在了李煜面前。

窅娘本出身贫寒，在入宫之前，是一名采莲女。据说她的母亲是回鹘人后裔，唐末时随西域使臣而来，嫁给了一名江南乡绅，生下了她。

窅娘父亲早逝，她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六岁那年，窅娘被选入宫。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回鹘血统，让她的容貌与南唐女子不同。她天生一头鬈发，鼻梁高挺，眉毛浓密，睫毛纤长，尤其是一双美目，眼窝深陷，一派异域风情。因此，窅娘一入宫，便格外受到关注。李煜听说宫中来了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子，特意单独召见，只觉得那双深陷的眼窝顾盼有情，因此为她赐名“窅娘”，而“窅”字正是眼窝深陷之意。

窅娘善舞，穿上周娥皇设计的纤裳，更显得身轻如燕。她最擅长采莲舞，据说那是根据唐朝诗人王昌龄的《采莲曲》改编而成的舞蹈。曾经李煜看到窅娘跳采莲舞，宛若凌波仙子下凡，情不自禁便吟诵起王昌龄的《采莲曲》。

跳起这支舞的窅娘，仿佛脚踩莲花，凌波之上，摇曳生姿，妩媚动人。她天生一双纤纤玉足，比其他女子的双足小巧精致，跳舞时，她喜欢用帛包足，更显可爱。由此，李煜联想到南朝齐废帝萧宝卷的爱妃潘玉奴，她天生脚小，“柔弱无骨、状似春笋”，正是因为这双精致的小脚，她获得了萧宝卷的宠幸。

据说，萧宝卷当年专门为潘玉奴建造了仙华、永寿、玉寿三座华丽的宫殿，用金珠镶嵌墙壁，用白玉铺地，又在地面上雕琢出莲花的形状，上面装饰粉色的美玉。他让潘玉奴赤足在莲花上跳舞，自己则在一旁观赏，还忍不住连连高声喝彩，赞曰“天外飞仙过，步步生莲花”。

没能见到潘玉奴步步生莲的舞姿，是李煜的遗憾。好在他现在有了窅娘，终于有机会一睹女子在莲花上起舞的风韵。于是，李煜命工部用黄金打造了一座六米高的巨型莲台，让窅娘在高高的莲台上为其舞蹈。

周娥皇虽擅长琴技与歌技，却不能像窅娘一样缠紧双足在莲花上起舞。因此，虽然李煜对她的爱没有分毫减少，但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子相处久了，周娥皇难免黯然神伤。

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

——李煜《捣练子令》

那天晚上，李煜又去欣赏窅娘在莲台上起舞，周娥皇独自在寝宫期盼他的出现。她已卸下满头钗环，晚妆也有些凌乱。心上人的身影迟迟未出现，周娥皇眉头紧锁不开，含愁带怨。

不知不觉，周娥皇的眼眶已被泪水盈满，她用一双含泪的美目向寝宫门口凝望，手托香腮，内心的愁怨已清楚地写在了脸上。天色即将入暮，再望也望不见什么了，她起身斜倚在阑干边，满怀失落，无处言说。

然而，就在她以为李煜今晚不会回来的时候，门口却突然出现了李煜的身影。周娥皇惊喜万分，飞奔着扑到他怀里，一语不发，只是流泪。

李煜哪能看不出周娥皇心中的醋味，他笑着抚摸她乌黑的长发，告诉她，自己只是喜欢窅娘的舞蹈而已。在他心中，没人能取代周娥皇的地位。

周娥皇满心感动，缓缓向他倾诉自己刚才的相思之苦。李煜为之动容，提笔将周娥皇思念自己的样子用词记录了下来。

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彼此懂得，相互敬爱，纵然生命中出现万般风景，唯有那一抹，才是真正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