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永念难消释

书名:诗词里的中国:李煜词传本章字数:2848

南唐后宫的姹紫嫣红,堆砌出锦绣时节的尾声。宫廷素来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从皇后、嫔妃到宫女,个个容貌出众。君王总有后宫佳丽三千,周娥皇虽贵为国后,终究也无法奢望李煜的专宠。

如果说李煜对周娥皇的爱是宠爱,那么他对保仪黄氏的爱则是敬爱。

这位黄姓女子本是楚国将门之女,父亲黄守忠原是楚国军中将领,在楚国与南唐的战争当中,黄守忠战死,年幼的黄氏被俘虏至南唐,自幼便被送入宫中。

黄氏在宫中一天天长大,容貌渐渐褪去孩童的稚嫩,转为少女的娇媚,也逐渐引起了李煜的关注。相处久了,李煜发现,黄氏不仅貌美,还很聪慧,于是将其封为保仪。虽然位分不高,但李煜却对黄保仪的才华另眼相看。

南唐宫中美貌与才华兼备的女子不多,黄保仪便是其中一个。她擅长书法,李煜又对其悉心指点,很快,黄保仪的字越发精进,相对于女子笔迹的娟秀,更多了一些男子的洒脱。

不知李煜与黄保仪之间的情感是否算是爱情,但至少可以确定,李煜对黄保仪有着绝对的信任,否则也不会将那些自己心爱的书画、珍宝,全部交给黄保仪保管。

然而,周娥皇曾因窅娘的出现而小小地吃醋,却从不介意黄保仪的存在。女人天生敏感,或许她能从李煜的眼神中判断出他对黄保仪的情感,那是一种敬重大于疼爱的眼神。

的确,能像李煜与周娥皇这样举案齐眉的夫妇世间少有,春花秋月、冬雪夏雨,清浅时光里的每一个点滴,都能被他们过成诗。

江南多雨,下雪却是罕见。那一年,金陵下了一场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白日飘到夜晚,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样一个雪夜,让李煜和周娥皇夫妇觉得格外浪漫。有些江南人一生都没能见到白雪皑皑的场面,他们何其有幸,能亲眼见到雪花漫天飞舞,那是再多金银珠玉也买不来的美景。

月光被地上的积雪反射得格外明亮,周娥皇因这一场大雪而格外兴奋,毫无睡意。寝宫之中灯火通明,与宫外的月光交相辉映。她正在寝宫中与李煜对坐饮酒,每当宫中有什么喜事、乐事,他们都要这样饶有兴致地庆祝一番。

几杯醇酒下肚,周娥皇有些不胜酒力,却依然兴致盎然。她有些踉跄地起身,稳了稳身形,很快便恢复了轻盈的身姿。她翩然走到李煜身边,依偎在他肩上,撒着娇,让李煜与自己共舞。这样娇憨的周娥皇,最让李煜疼爱,他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你若能创作一支新曲,朕便与你共舞。”

一抹酒醉的嫣红晕染在周娥皇的两腮,眼波流转之间,她嫣然一笑,当即便命下人准备笔墨纸砚。烛光将她坐在桌边的倩影勾勒在窗纸上,窗外的落雪也能欣赏到她手腕轻盈柔美地转动,纸上转瞬间便留下一串串曲谱。很快,一首全新的曲谱便一气呵成。

周娥皇照着曲谱轻声哼唱,李煜觉得此曲音律十分美妙,忙问她这支新曲叫什么名字。周娥皇抿嘴一笑,朱唇微启,轻声说了四个字:“《邀醉舞破》。”

这首诞生于金陵雪夜的《邀醉舞破》,很快便从宫里流传到了民间。据说,当时人们对这首曲子的喜爱程度,甚至堪比《霓裳羽衣曲》。

李煜与周娥皇对艺术的喜爱,影响了整个南唐的风气。在当时,南唐堪称一个艺术的国度。若是赶上太平盛世,生活在一个充满艺术氛围的国家,是百姓的幸事。可惜对于日渐衰颓的南唐来说,从国主到百姓,只不过是生活在歌舞粉饰出的太平假象当中而已。

时光如同沙漏,无论幸福或是不幸,都会被沙漏中的流沙带走。人们总是渴望幸福的时光再多停留一刻,可惜光阴残忍,总是步履匆匆,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都带走。

乾德二年,那是李煜与周娥皇成婚的第十个年头。他们从不觉得彼此已经相伴了这么久的时光,仿佛大婚的喜悦就发生在昨日,每一天都仿佛新婚般甜蜜。而这样的甜蜜,却在不经意间到了终止的时刻。

就在这一年,二十九岁的周娥皇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她本以为是偶感风寒,然而宫中太医为她调养了几日,病情竟然越发严重起来。宫中的太医们不敢掉以轻心,聚在一起会诊了几日,更换了几次药方,周娥皇的病情依然不见起色。

李煜眼中的周娥皇,无论是在人前的雍容端庄,还是只在他面前时展露的妩媚娇俏,永远是鲜活的。可如今,躺在病榻上的周娥皇面容憔悴,本就娇小的身躯躺在宽大的床上,更显得如同一片在风中零落的枯叶,单薄脆弱。

这样的周娥皇让李煜既心疼又焦急,他贵为国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魔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心爱之人。李煜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十年相伴,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周娥皇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为了让周娥皇早日康复,李煜将自己国主的身份置之一旁,只将自己当成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衣不解带地守在周娥皇的病榻前照顾。

心思细腻的李煜生怕周娥皇再遭一点罪,除了亲自端饭喂药,甚至还要把所有饭食和汤药全部亲自尝一遍,才端到周娥皇的面前。无数个夜晚,累极了的李煜就趴在周娥皇的病床边睡去,并且睡得极不踏实,往往只是小憩一会儿,便突然惊醒,赶忙凑近周娥皇身边查看她的状况。

疾病让周娥皇的身体日渐虚弱,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昏沉沉地睡着。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李煜不止一次跪在地上,虔诚地向上天祈祷,祈祷上天仁慈,能把他心爱的人留给他。

夜晚无眠的时候,与周娥皇在一起的美好过往,如同画卷一般在李煜眼前一一浮现。曾经,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最寻常的场景,如今想来,就连再看一看周娥皇明媚的笑颜,都已经是奢望。

樱桃落尽春将困,秋千架下归时。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彻晓纱窗下,待来君不知。

——李煜《谢新恩》

这一首残词后世已无法填补完整,但从仅存的词句中,依然能清晰地读出李煜心情的低落。

樱桃自古便有吉祥、温暖的寓意,汉代君王喜欢用樱桃祭祖,祈求未来充满希望。从那时起,君王们都喜欢在自家园林里栽植一些樱桃树,每到樱桃成熟之时,园林中目之所及之处,随处可见鲜红饱满的果实,鲜艳欲滴。古代帝王与诗人都喜欢写赞赏樱桃的作品,在大多数君王看来,樱桃的丰收与否,已经与运势的兴衰联系在了一起。

周娥皇病重时,正是樱桃落尽之日。李煜失魂落魄地站在樱桃树下,满腹心事。他总是想要将一切美好的事物留住,直到此刻才忽然发觉,无论是美丽的花朵、美味的果实,还是美好的人,都会随着光阴的流逝日渐枯萎。只不过,花与果尚有来年重生之日,而人一旦凋零,便再无归期。

连续几天,李煜为了照顾周娥皇的病放弃了上朝,朝中官员为此怨声载道。在他们看来,国后固然是一国之母,却不能让国主为其放弃朝政。李煜的母亲圣尊后也早已对周娥皇不满,她想要的是一个能辅佐李煜治理国家的国后,而不是一个只懂风花雪月,陪着李煜沉溺于音乐与诗词当中的才女。

朝臣纷纷来向圣尊后表达自己对国后的不满,圣尊后突然觉得,与其让周娥皇继续陪着李煜不务正业下去,不如就让她病死,换一个更合格的国后。

周娥皇的娘家人听说她病重的消息,焦急万分。只是后宫并不是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就连国丈周宗都不能随意看望自己的女儿。周家几次上书,恳请探望重病的周娥皇,最终,圣尊后只允许周家最小的女儿进宫为姐姐侍疾。

李煜上一次见周女英时,她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如今再见,周女英已经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活泼明丽,早已不复当年稚嫩的模样。不知为何,李煜觉得心头连日来的阴霾,忽然被周女英明媚的笑容驱散了。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与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之间,或许注定有故事将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