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人不寐（2）

大雁在民间百姓中本就难得，既然国主大婚都用白鹅替代大雁，百姓自然纷纷效仿。只不过还是有人对国主的这桩婚事生出隐隐的担心，总觉得没有大雁作为“吉祥物”，这桩婚事不会受到上天的眷顾。

无论如何，国主大婚的第一个“礼”总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便是“问名”。两人早已对彼此的姓名和生辰熟记于心，不过是为了符合礼制，走个过场而已。

再之后便是“纳吉”，这一步才是李煜最在意的流程。他和周女英两情相悦多年，却从来没有将彼此的生辰八字放在一起占卜过。在民间，纳吉的结果直接决定一桩姻缘能否缔结，若结果为“吉”，男方便会立即准备聘礼，通知女方家；若结果为“凶”，之后的流程便不会继续，这桩婚事也宣告作废。

李煜一直在心底暗暗祈祷占卜结果是吉，即便不是大吉，哪怕是平平常常的结果也好。没承想，占卜结果竟然是大凶，这远远出乎李煜的意料，更让他无法接受。两人已经相爱多年，算是有实无名的夫妻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结果就放弃呢？

身边的臣子们看出了李煜的心事，有人出言劝慰：“吉与不吉都是人为，国主是天子，自然不会被天命左右。”

这番话终于解开了李煜的心结，他决定，大婚的流程继续，并且坚信，他与周女英的婚事吉凶与否，决定权都在他自己。

李煜没有将占卜结果的真相告诉周女英，当周家收到从王宫送来的丰厚聘礼，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姻缘。这些聘礼的贵重程度远远胜过姐姐周娥皇当年收到的聘礼，让周女英在娘家赚足了面子。

大婚的日期是早就定好的良辰吉日，李煜派人去请周家的同意，这也是一个走过场的流程，周家哪有反对的理由？至此，李煜和周女英两人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满心欢喜地期待大婚那一日的到来。

之后便是大婚最重要的一步——“亲迎”。国主亲自登门迎亲，该是何等的荣耀？金陵百姓得知国主将亲自迎亲，生怕错过这个热闹。有的人家几代人都没有见过君王娶后，甚至把见证国主迎亲当作毕生的幸事。

十四年前，金陵城曾出现过相似的场景。那时身为皇子的李煜，走着同样的路线，从王宫去往周家迎亲。那时，他迎接的是周家长女周娥皇。而这一次，迎亲的仪仗更加隆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前面的李煜，心情却比十四年前更加复杂。

十四年前的他，只是不知即将与一个怎样的女子共度余生。如今，一想到周娥皇，愧疚之情便会油然而生。可惜，对周娥皇的愧疚再也无法弥补，李煜只能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对待周女英。无论是出于真心的疼爱，还是将她当作周娥皇的妹妹，都不能让她伤心。

国主大婚仪仗所行之处，百姓或是惊呼，或是欢笑，或是高声道贺，或是被震慑得不敢出声。许多人一生都无缘见国主一面，更何况南唐国主是个与众不同的重瞳子，围观百姓更觉得开了眼界。

就在迎亲仪仗缓缓前行的时候，道路旁边突然发出“轰隆隆”几声巨响，李煜被吓了一跳，不禁停住马，向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迎亲队伍也停了下来。

原来，百姓为了看热闹，纷纷爬上屋顶，有几处老房子因为不堪重负，竟突然倒塌了。好在只是造成小小的混乱，迎亲队伍在短暂的停步之后继续起程了。

迎亲的吉时是占卜出来的，不能早也不能晚。周女英早早就已梳妆完毕，那一日的她，是此生最美的模样，一身大红吉服衬得她更加端庄，金线绣成的霞帔寓意着富贵与吉祥，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则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光明正大地成为李煜的妻子。迎亲队伍被倒塌的房屋耽搁了一会儿，周女英也不在乎多等这一刻。她知道，李煜一定会来，会在众人面前执她的手，守护她的余生。

一阵喧嚣的迎亲乐声传来，周女英知道，是他来了，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要给她最隆重的婚礼。鲜红的盖头下面，是周女英娇艳的笑颜，她就这样一路伴随着欢喜的乐声，被接到了王宫，回到那个她早就已经熟悉的地方。

李煜为周女英精心挑选了柔仪殿作为洞房，“柔”寓意温柔和善，“仪”象征礼法与威严。她的确是个能柔到极致的女子，温柔是女子特有的“武器”，有时候比刚强更有力量。李煜希望自己的国后是刚柔并济的女子，做任何事都要合乎礼法，才能母仪天下。

奢华的洞房，是李煜送给周女英的第一份大婚礼物，他们都是喜爱风雅享乐之人，柔仪殿中光是香炉就多达十几件，件件精美华贵。

为了彰显喜庆，整个南唐王宫都被装点成大红色。李煜特意命人在御苑群花中建了一座“红罗亭”，光是那用来罩亭子的红罗，便是许多百姓一生都穿不起的料子。亭中还装饰着玳瑁、象牙，雕镂得极其华丽。亭内有一榻，榻上铺着鸳绮鹤绫，焕彩生辉，奢华无比。

这样奢华的婚礼，是李煜对周女英这三年多无名无分陪伴在他身边的弥补。就让整个世界说他荒唐吧，于他而言，为了心爱之人，荒唐一生又何妨？

六礼已毕，大婚已成，从此，周女英便是南唐国后，史称“小周后”。

儿女情长占据了李煜大部分时光，国事、政事反而成了兴之所至的偶尔为之。从骨子里，李煜是个善良的人，可惜有时因为太过善良而导致忠奸不分。在朝政方面，他做了太多错误决定，却从无恶意。或许，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将一个一心只想埋头诗词的人硬生生推上君王之位，也因此注定了南唐衰颓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