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的人性论(1)
要理解扬雄有关人性的思想,就必须对先秦以来人性论发展的历史有个简明的了解。
人性本源的道德属性是先秦时期争论十分激烈的一个问题。孔子虽然没有对这一问题发表具体直接的看法,但孔子心性之学中的某些观念启发了后人在这一问题上的思考,了解孔子的心性之学有助于我们了解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些人性观点。下面引述杨泽波《孟子性善论研究》中对先秦几位主要思想家的人性论观点的介绍。
孔子心性之学的第一层面是利欲问题。杨泽波将其称为欲性,以区别于西方所说的感性。孔子不认为利欲就是恶,也不反对一定程度的利欲,甚至还表露了求富的思想。他认为,只有贪多无厌,突破了义的限度才是恶。但孔子强调,为了成圣成贤,君子应该时时以义为重,以义为最高目的,而不能仅仅满足于区区之利。利和义是一种价值选择关系,而不是截然对立的关系,关键看你以哪一个为最高的价值选择目标。
孔子心性之学的第二个层面是仁性,即孔子的仁学。孔子关于仁的说法很多且时有矛盾,但经过学者们的反复研究,有一些基本特点是可以把握的。首先,仁是作为生命根源的人性,为民所固有,所以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徐复观认为,从这一点来看,孔子实际是认为性是善的。其次,仁的境界是无限的,由此境界所发出的要求,所应尽的责任,也是无限的。可以说,仁只有无限的展现,没有界限,因之也没有终结。所以孔子不轻许人以仁,其至他自己也不敢以仁自居。仁性是孔子心性之学中十分重要且非常特殊的一个层面。人要成就道德,必须要有仁性这一环节。
孔子心性之学还有第三个层面,即智性。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智性就是在人之为人的过程中,通过学习而成就道德的一种性向,也就是说,人要成就道德,光有仁性不够,还必须不断地向外界学习。
战国时期,有关人性的理论大致有如下几种。第一为老子、文子、庄子的人性自然论,实则为超善恶论,或绝对的性善论。道家崇尚自然,认为人性任自然、法自然,不加工、不造作,才是最好的状态,顺从自然之性,便可达到人生的理想境界。第二种是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论。告子认为,人的原初本性,既非善亦非恶,本无善恶可言。其三为世硕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论。据王充《论衡·本性》篇说:“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这一理论表示性可以倾向善,也可以倾向不善,这要取决于社会环境的影响。其四为无名氏的“有性善,有性不善”论。无名氏的理论是说,有些人的性天生是善的,这些人不因社会环境恶劣而不善;有些人的性天生是不善的,这些人不因环境好而为善。第五是孟子的性善论。第六是荀子的性恶论。
孟子创立的性善论在中国人性论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孟子性善论的基本进路是:第一,只以良心论性;第二,良心人人固有;第三,良心本心是性善的根据;第四,恶在于不能尽其才;第五,性善是事物的法则。
与孔子的心性之学相比,孟子的心性之学中缺少了智性这一层面。如上所说,智性在孔子心性之学中是指通过学习而成就道德的一种能力和性向,这种能力和性向在孟子身上是没有的。在学习问题上,孔子和孟子是有分歧的。
首先,是对学习的重视程度不同。孔子对学习十分重视。打开《论语》,关于学习重要性的论述处处可见。孔子指出,不注意学习仁、智、信、直、勇、刚这些美德,就会流于弊端。他自己时常为“学之不讲”而忧虑。颜渊以好学著称,但不幸早亡,孔子十分悲痛,感叹从此以后就“未闻有学者也”。孔子不仅重视学习,而且把学习当作一大乐趣,对学习表现了极高的热情。《论语》开篇第一句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其他如“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等,都是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的佳句。孔子的过人之处,正在于他的好学。《孟子》虽然也谈学习,但对学习的重视程度显然赶不上《论语》。孟子的热情更多表现在鼓吹仁政、强辩性善方面,而不表现在学习方面。
其次,孔孟所提倡的学习内容不同。孔子论学,主要是学诗学礼,其中学礼主要是学习先王礼制。子贡说:“文武之道,未堕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这说明,孔子学习的一个主要内容是先王礼制、文武之道。在孔子看来,要完成复礼的重任,首先要知道什么是礼,而礼是先王创制的,保留在古代文献中,散落在民间,无法生而知之,只有不断学习才能掌握。这种情况到孟子有了一个转变。孟子讲学,不再是学礼,而多数是一般的学习。《孟子》中出现了32次“学”字,一般意义的学习共有24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学习在心性之学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同。要想成就道德,在孔子那里除要做到仁之外,还要依礼而行,必先要学礼,所以外向性的学习是成就道德必不可少的条件。孟子则不同,他不强调外求,只要切己自反、反归本心就可以了,所以外向性的学习并不是成就道德的必要条件。所谓“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人有良知良能,这是人之所以有理义的全部根据,将此发扬光大,就可以成为圣贤。而子夏则说:“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由此可见,孟子在高扬孔子仁学的同时,也不自觉地丢掉了孔子心性之学中的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