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生于旧世界的哥白尼(2)

十五世纪的天文观察者们尚未发现透镜的作用,他们仅凭肉眼观测这些神圣的运动。仰望星空,天文观察者们能看见除太阳外还有六颗漫游的行星: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以及月球。这六颗行星并不像太阳那样以正圆轨道绕地球运行,而是表现出各种恼人的运动:纵横交错、静止、变大以及远离等。这些恼人的运动被称为逆行,相应的拉丁语表示为“倒退”。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现象从一开始就困扰着天文学家。古埃及人认为“行星”喝醉了酒。

哥白尼学到的知识告诉他,自天文学诞生开始一直到他所处的时代,预测这些恼人的逆行几乎就是天文学的全部宗旨。亚里士多德提供了哲学资源,但直到五百年之后,生于亚历山大城的克罗狄斯·托勒密才提供了相关的预测。而对于像哥白尼这样的人来说,真正有趣的事才刚刚开始。

正当罗马帝国走向衰落之际,托勒密写作了集希腊天文学知识之大成的《至大论》。《至大论》对哥白尼所处的中世纪欧洲文明的影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阿拉伯人尊称它“伟大之至”,欧洲人也沿用了这一尊称。《至大论》运用数学技巧长篇论证了地球是静止不动的,几乎所有学者都把这个结论当作真理,它深深地植根于学者们的思想中。尽管纯属推论,但《至大论》仍是一本杰出的科学著作;这是一本兼具美感、实用性和技艺的书,其中包含了第一个看似可信的天文学预测方法,该方法仅运用了几何学,巧妙地对行星运动做出了创造性解释。

托勒密通过简单地增加本轮数量来解释行星惹人心烦的逆行。他并未假设其他行星像太阳一样每年以正圆轨道绕地球旋转,而是假设行星运行在另一圆形轨道上,该圆形轨道被称为本轮,而本轮自身也在绕地球做圆周运动。行星在本轮上的运动类似一个小旋转木马,而这个小旋转木马又位于一个更大的旋转木马之上。本轮与均轮相结合的圆周运动,引入了带有倾角和闭环曲线的行星轨道,轨迹看上去就像花瓣一样。从未有人指出兰花形状的轨道从物理学上讲是荒谬的,不过这丝毫不奇怪,因为人们认为行星轨道与物理学没有一点儿关系。

哥白尼为优美的托勒密体系所倾倒。托勒密体系流畅、灵活,“完美,几近完美”,哥白尼感叹道。一代代天文学家不断完善托勒密体系,增删一些本轮,其实,每颗行星搭配一个本轮,就足以提供连贯且令人信服的天文学预测了。

哥白尼越是学习天文学知识,内心的怪异感就越发强烈。身为一名颇有成就的天主教神职人员,花些时间熟悉天文学是明智的,但哥白尼花在天文学上的时间之长,足以见得他远非为了宗教事业和信仰去追求天文学。哥白尼喜欢数学纯粹出于兴趣。“所有好的学问和知识都能让我们远离罪恶,”他写道,“天文学和数学知识还能为精神提供意想不到的愉悦。”

哥白尼对天文学课程的喜爱程度远超其他学科,他渴望从天文学的起源汲取这门学科知识,但他遗憾地发现,熟练掌握古希腊文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托勒密《至大论》拉丁文译本很少,但哥白尼还是决定去市中心的一家书店碰碰运气。他在这里购得了古希腊几何学经典,即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的首版拉丁文译本,还买到了《方位表》,作者是雷吉奥蒙塔努斯,封面上印着耶稣的婴儿时期形象。

对于哥白尼来说,阅读雷吉奥蒙塔努斯的著作与阅读欧几里得、托勒密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有些不同。雷吉奥蒙塔努斯并不是古板的希腊人;他是一位快乐的德国人,当时已过世近二十年。他与自己的老师格奥尔格·普尔巴赫用一生的时间共同书写了崭新的欧洲现代天文学家勇于质疑古人的神话,这个神话既寓意丰富,又变成了现实。

1453 年,年轻的格奥尔格·普尔巴赫成了维也纳大学的教授。但学生们对天文学鲜有兴趣,无奈之下,他只好教起了拉丁文诗歌。格奥尔格酷爱阅读,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托勒密和阿拉伯科学家的著作,很快,听他讲课的学生就坐满了整间教室。1453 年8 月,三十岁的格奥尔格举办了欧洲第一场大型行星理论公开讲座。

雷吉奥蒙塔努斯坐在昏昏欲睡的听众中间,机敏而认真地做着笔记。在当时,乡下男孩儿鲜少接受大学教育,因此,雷吉奥蒙塔努斯算得上是另类,其父辈靠经营磨坊所得供他进入大学学习。有人揶揄其农村出身,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山腰”。雷吉奥蒙塔努斯本名是约翰·穆勒,是格奥尔格最得意的门生。毕业之后,雷吉奥蒙塔努斯也在维也纳大学获得了教职,师生二人从此携手并进。在接下来的四年时间里,两位学士相互扶持,并肩工作。他们合作的最终结晶就是《托勒密〈至大论〉摘要》,旨在将托勒密那艰深的经典之作变得更容易为欧洲人所理解。《摘要》的编排颇费心思,不仅对托勒密的《至大论》进行浓缩,而且还对他的一些看法进行更改,抛弃了错误的观察结果,增加了详尽的数学证明。他们在小心翼翼地复述托勒密观点的同时,也在其书中添加了少许大胆的修正。

普尔巴赫教授一心扑在工作上,当二人的工作推进到书的第六章时,他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雷吉奥蒙塔努斯在《摘要》的前言里回忆了普尔巴赫教授离世时的情景,哥白尼不久之后就会读到以下这段话。雷吉奥蒙塔努斯写道:“回忆悲伤而苦涩……”

老师猝然离世之前,攥着我的手,头枕在我的腿上说道:“永别了,我亲爱的约翰。永别了,如果你往后还能记得老师,就请一定要完成我未竟的《摘要》。”

书里的数学公式和抽象的哲学理论,一并升华为二人深厚而坚固的友谊,除了数学家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会感到震惊吧。在数学家看来,这些看似朴素的内容往往承载了厚重的情感寄托。

雷吉奥蒙塔努斯竭尽全力实现了普尔巴赫临终时的遗愿,独自完成了他们的合作结晶《摘要》剩余的整理工作。失去了挚友的雷吉奥蒙塔努斯四处游历,过着教书、写作和研究的生活。尽管后来他再也没能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但他培养的一批学生日后也走上了教书育人之路。这些成为教师的学生来自德国、匈牙利和意大利;在雷吉奥蒙塔努斯的努力下,一个跨文化的学者群体逐渐形成。

哥白尼效仿雷吉奥蒙塔努斯也开始了游历。1496年,他从克拉科夫大学辍学,开始周游欧洲。哥白尼在位于意大利天主教核心地区的博洛尼亚大学重新注册学籍,开始攻读教会法博士学位,据说这是他为日后在教会任职做准备。然而,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并未将研究方向转向宗教,恰恰相反,正是在博洛尼亚,他开启了与一位天文学家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