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力革命
当年加特林发明机枪时,曾预言因为机枪的高效,将来打仗时只需要少量的士兵。结果证明,机枪杀人效率如此之高,以至于战场需要更多的士兵。
机枪让士兵们懂得,在可怕的自动武器面前,个人已经微不足道。在一战中,将近80的伤亡是由机枪造成的。
应该说,机枪是美国人发明的,因为机枪史上四位著名的发明家都是美国人——加特林、马克沁、勃朗宁和刘易斯。
1881年,曾有人对马克沁说:“如果你想赚大钱的话,你得搞点发明,让欧洲人自相残杀。”他借鉴诞生于南北战争时期的加特林机枪,很快就造出了一款杀伤力更大的机枪。被马克沁机枪杀死的欧洲人和非洲人不计其数,唯独没有美国人。
使用加特林机枪时,需要机枪手不停地转动手柄,才能实现连射;而马克沁机枪只需要扣动扳机即可实现连射,且它的重量也只有前者的一半,而射速是前者的2.5倍。两年后,马克沁取得了专利;与此同时,他移民到了欧洲——这里才是机枪的目标市场。
加特林机枪的广告用在马克沁机枪上似乎更加贴切——除了射速:“这枪能以每分钟200发子弹的速度射击,它与其他枪械相比,就如同麦考密克的收割机之于镰刀,或者缝纫机之于普通的针一样。毫无疑问,它将在战争艺术中掀起一场巨大的革命,因为装备了它的少数士兵就能完成过去需要一个团的士兵才能完成的任务。”
在马克沁机枪的基础上,新的改进型机枪取消了笨重的水冷装置。这款新机枪由刘易斯发明,完全采用内燃机原理,以气流驱动枪栓复位和填装子弹。
这款新型轻机枪在一战前就已经制造出了5万挺,它的重量只有马克沁机枪的三分之一多。
随着工业技术的日新月异,蒸汽机、钢铁和机械制造技术使西欧和美国拥有了近乎绝对的经济和军事优势。雷管、来复线和后膛装弹等一系列不祥的技术,最终带来了火药革命之后的“火力革命”,加特林机枪、马克沁机枪和野战炮的出现,使农耕、游牧民族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当年成吉思汗凭借几万蒙古精锐骑兵就扫平了半个地球,而机枪的出现直接把骑兵这种纵横疆场千年的决胜兵种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1898年,波兰银行家布洛赫出版了一部名为《未来战争的技术、经济和政治诸种方面》的畅销书。书中说,机枪的出现将使传统的步兵和骑兵战术彻底过时——有了机枪,士兵们只能在战壕里作战。根据作者的估算,一个战壕里的士兵相比地面上的士兵有四倍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攻守失衡,快速推进、速战速决已经不可能,战争变成步步为营的壕堑战和消耗战。战士在战场上厮杀时,平民也不得不面临社会秩序混乱、物资短缺和强制征税等问题。漫长无期而代价巨大的战争,会拖垮参战国的经济,引发国内动荡和革命。最终的结果便是社会结构瓦解,政治秩序崩溃。因此作者断定,没有哪个大国会愚蠢到在机枪时代还发动战争;换言之,机枪将给世界带来和平。
1903年,霍布森在《帝国主义》一书中也乐观地设想:工业资本之间的国际合作使西方国家之间几乎不可能出现战争。但实际上,工业文明没有,也不可能阻止战争,只会造出更先进的杀人武器。
坦克的横空出世,将匍匐在泥泞堑壕中的士兵解救了出来。“当8月8日的太阳在战场上下沉时,德国陆军已经遭受了自从开战以来的最大失败。1918年8月8日的悲剧并不是由于坦克的杀伤力所造成的,而是由于其所产生的心理恐惧现象。德军不战而逃,这算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奇事。在坦克的奇袭之下,徒步的士兵感觉到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于是本能使他放弃了战斗——所以坦克与其说是一种物质性的武器,毋宁说是种心理性的武器。”
作为欧洲的工业大国,德国用铁血政策将世界推进战争的泥淖。在凡尔登战役中,机枪、迫击炮、掷弹筒和火焰喷射器都得到广泛使用,而潜水艇、飞机、坦克也崭露头角。
在一年间,将近60万德军和36万法军一起葬身于“凡尔登绞肉机”。这在前工业时代是无法想象的,因为那时候不可能为这么多的人提供饮食、衣物、装备,也没有能力将其运输到杀戮的战场。
实际上,生产方式的进步比技术革新更具杀伤力,比起可以大批量生产制造的武器弹药,人口的增长速度要慢得多。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不仅仅是因为战胜国发明或使用了新的军事技术,还因为工业生产对人力的无情消耗。
西方启蒙运动中产生的人本主义和理性至上思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逐渐消失了。5万吨毒气弹造成100多万人伤亡,其中有85000人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英国一所贵族女校的老师告诉她的学生们:“你们未来的丈夫都沤在弗莱芒的烂泥里了。”
一生致力于传播西学的严复在一战后如此悲叹:“欧罗巴之战,仅三年矣,种民肝脑涂地,身葬海鱼以亿兆计,而犹未已。横暴残酷,于古无闻。”“文明科学,效其于人类知此。”
第一次世界大战彰显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的危险。这是一场钢铁、化学制品、内燃机的战争。这些带来无限繁荣的发明,也给人类带来无穷的痛苦和不幸。
这场灾难象征着达·伽马时代——欧洲扩张的500年历史宣告终结。在战争的废墟中,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一纸风行——一种力量只能为另外一种力量推翻,而不是一种原则被另外一种原则推翻。在传统时代,战争往往是发生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单打独斗”,而现代战争却常常是一个同盟与另一个同盟的“群殴”。《凡尔赛和约》达成了一次脆弱的休战,而不是一个稳固的和平。
政治家们向人们许诺,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战胜国强迫战败国接受了一个“迦太基式的和平”。1920年,英国记者查尔斯·阿考特·李平顿出版了他的战地日记,他将人类历史上伤亡最为惨重的这次战争命名为“第一次世界大战”。
关于战争的起因至今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工业技术促进了战争技术的发展,人们更加懂得怎样打仗,却不愿去了解为什么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