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人(2)
历史并不主持公道,历史只进行辩护。传统时代里,穷人是唯一的输家;在现代社会,除穷人外,又多了一个输家——地球。没有一个人能富有得足以买回他的过去。玛雅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但他们的一句谚语还在流传:“不是人类拥有地球,而是地球拥有人类。”
宗教历史学家卡斯说,世界上有两种游戏,有限的游戏和无限的游戏,前者会有胜利,而后者则能持续。对于地球来说,现代人似乎在玩一场有限游戏,人类虽然获胜,但没游戏可玩了。“机器需要来自外界的推动力,所以对机器的使用总是需要寻找到可供消耗的能源。当我们将自然视为一种资源,它就成为提供能源的一种资源。若我们将自己沉溺于机器,自然就愈发被我们看作人类所需物质的大宝藏。它是物质的数量集合,其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被消耗,且主要消耗在我们的机器中。”
利益一旦被视为唯一衡量标准,残害地球的行为便随之而来。
生物圈是所有生物的收养所,人类是生物圈中唯一一个能够思维,且有能力摧毁生物圈的物种;生物圈将以它的失败来打败人类,人类最终仍然将陷于自杀困境。古人云:蠹虫食木,木尽则虫死;馋人自食其肉,肉尽必死。
人类所面临的麻烦并不是外在的自然,而是人类自身的软弱和无知。人的智力越来越高,人的理性却越来越低,人们具备了强大的物质力量,却不具备利用这些物质力量的智慧。
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曾说:“尽管人类在所有其他科学领域都取得了进展,但在管理方式上与三四千年前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以前的人们想用古代的软件运行现代的硬件,那么现在的人们则相反,是用21世纪的软件运行10万年前的硬件。其实10万年前,人类的脑容量就已经进化到今天这么大了,但当时人类对自然的影响微乎其微。
40多年来,国际性民间学术团体“罗马俱乐部”为人类的困境和地球的危机奔与呼:人类尽管具有很多知识和技能,可以看出自身的困境和地球的危机,却不能理解它的许多组成部分的起源、意义和相互关系,因此难以做出有效的反应。
就世界范围的现代历史而言,存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现代化模式,一种是以人为主体的现代化,另一种是以人为代价的现代化。无论是哪一种模式,自然都是最大的牺牲品。
1968年,生物学家加勒特·哈丁在《科学》杂志发表了《公地的悲剧》,指出“公共权益中的自由放任,将导致全体的毁灭”。如今,气候问题和生态危机已经成为典型的公地悲剧。2021年,日本决定将福岛核电站的核污染水排入大海,引发包括中国在内的周边国家强烈抗议。2023年8月24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启动核污染水排海。2022年,长时间的少雨和酷热,不仅导致一些人被热死,也在使全球河流大量干涸。许多河流的长度和宽度都在萎缩,成片的河床裸露在外,已成了一个愈发常见的现象。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温室效应愈演愈烈,气候异常、瘟疫流行、冰川和冻土层融化,这些灾难已经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与其说灾难给地球带来危险,不如说威胁到人类的生存。
现代工业的发展基本是以牺牲自然为代价的。如果说自然属于每个人,那么富人之所以富有,也是因为其对公共权益的弱肉强食的吞噬;而穷人贫困的根源,则在于他们从公共权益中所得甚少。“无节制的作为”是当下的人们所面临的最大困惑和威胁,人类社会若不大加改变,未来将会是危机重重。
善良的学者们担忧,呈指数化发展的技术正在失控。人类试图用技术改造命运,而当技术足够发达,人们最需要做的却是用技术修补被技术破坏的地球。这种“技术的悖论”所讽刺的,并非技术本身,而是人类自身的命运和智慧。
尤瓦尔·赫拉利预言:我们可能是人类这个物种的最后几代之一,未来一二百年,支配地球的新人类与我们的差别,比我们跟尼安德特人或大猩猩的区别还要大。
“人有病,天知否?”有史以来,人类从没有像现代这样强大和脆弱,强大到可以颠覆自然,脆弱到整个人类命悬一线。现代人类沉迷于机器带来的方便和富足,选择性地忽略了机器带来的影响和弊端,人的处境如同温水煮锅里的青蛙,到处都弥漫着对机器乌托邦的憧憬。批判是一种现代精神,而对技术的批判,常常被视为杞人忧天。无知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人类并没有驯化命运,反而在不停地制造命运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