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已来(1)
1991年5月18日,宇航员克里卡列夫飞向太空,开始了他在和平号空间站的工作。半年多后,苏联突然没有了。由苏联分裂而成的15个国家忙于各自的事业,根本没有人在意地球之外还飘着一个苏联宇航员。
历史常常让人有“沧海一粟”之感,但每个人都应当是一粒信仰的种子。
人类的历史即进步的历史,对文明的向往体现出历史的一致性。黑格尔把历史定义为人走向更高的理性和自由的进步过程。他认为历史的进步不会无休止地延续下去,而是随着现实世界中自由社会的建立走到一个终点;资产阶级国家实现了主人与奴隶的统一,在他看来这意味着历史的终结。
马克思则指出,不仅历史会走向终结,工厂、工作、家庭、民族、国家、法律、战争、犯罪、统治、压迫、贫穷等等,一切都将终结;人类共同的归宿将是共产主义,而不是资本主义。但黑格尔和马克思都认为,战争和暴力是人类走向历史终点的推进器。后来的历史似乎证实了这种不幸。
在“第三波”的高潮中,日裔美国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也宣布了“历史的终结”。他认为,革命和战争被技术进步所带来的文明终结,人类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国家制度和国际关系,不需要再通过革命去寻找更好的制度,也不需要再通过战争去解决国际争端。
作为一种记忆,不同人眼中总有不同的历史。历史是由无数个终点构成的,一个旧时代的逝去,必然有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历史是一种过去,从现代回望过去,当下构成一个终点,但这个终点并不构成终结。只要时间没有终结,历史仍将继续。
对很多现代人来说,所谓历史就是古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代不是历史,而是当下。或者说,现代就是历史的终结。因为一切都被改变了,甚至是颠覆了。几乎一夜之间,一些偶像坍塌了。
历史从来不会完全重演,但有时候历史确实是押韵的。在后历史时代,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世俗。
荀子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在贫困的时代,诞生了经济学,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富裕不仅在经济学之外,也在历史学之外。
波普尔指出了“历史主义的贫困乃是想象力的贫困”,他不相信人类历史是有规律可循的和可以预测的。但波普尔依然对人类的未来提出了一种规律性的结论:“未来取决于我们,而我们不取决于任何历史的必然性。”
如果说诸如“后现代”“后工业”以及“历史的终结”“哲学的终结”“人的终结”等,其所传达出的是人类文化的没落感,那么当下流行的“未来已来”,同样传达了人们面对动荡不安的现实和不确定的未来的普遍焦虑。
在唯物主义思想家看来,历史起源于科学技术,蒸汽机时代不同于农耕时代,计算机时代不同于钢铁时代,技术推动观念,观念推动历史。
人是观念的动物。对人来说,时间是一种文化意识而非存在。同样,历史的意义并不在于真相,而在于它带给人们的观念。观念是思维和理解的工具。观念使人能够系统地获得关于世界和其自身的知识,但没有理性的启蒙,人就无法跨越观念与“现实”之间的鸿沟。
现代是一场革命,更是一场启蒙,但技术的发达并不一定会带来人的启蒙。机器的智能化与人的反智并不矛盾,甚至是现代社会的一体两面。
当下中国人对现实的诸多困惑和焦虑,往往来自传统观念与现代文明的冲突。对于守旧的老人来说,面对未来的不确定,他以为退回到原位就会万事大吉。这种观念的落后如同“刻舟求剑”的隐喻,现代之舟已经漂流很远,但乘舟之人仍以古代观念来应对,因而造成各种南辕北辙的荒诞。
人无法改变历史,但可以改变当下和未来,前提是观念的改变,与时俱进。用亨廷顿的话说,没有价值观和文化的改变,也就不可能有人类社会的进步。作为真相的历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观念的进步史,只有后者才能同时容纳过去、现在和未来,使时间在历史秩序中具有意义。从本质上说,现代化完全是一场观念革命,没有观念的进步,就没有现代,也永远走不出历史。
面对未来,唯一可以确定和不变的,就是变化。变化是必然的,不可阻挡的。技术的变化,必然带来人的变化,也必然带来社会的变化,这都是必然的。
20世纪人类在科学上的巨大进步,都是为了改变人类自身,其结果是不仅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也完全改变了人类对于自己的定位与归属感。
人类自以为是地球的主宰,所谓历史也仅限于人类的历史,但对地球来说,其实人类渺小得几乎微不足道。人类聚居在地球极少一部分的土地上,并将这些地方变得面目全非。
许倬云先生说,历史是万年鉴,时间最长的是自然,最短的是人,比人稍微长一点的是政治,比政治稍微长一点的是经济,比经济稍微长一点的是社会,然后是人类文化,再然后是自然。如果把大自然的进化压缩为24小时,从第一个单细胞生物出现,人类直到午夜前5秒才登场,而农业革命只有最后1.5秒的时间。在农业时代刚刚开始的时候,人类以及各种家畜、家禽和宠物,仅占地球所有脊椎动物总量的0.1,后来这个数字是98,各种野生脊椎动物只有2。在工业化的300年间,至少有300多种野生脊椎动物遭到灭绝。
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鹪鹩在林中筑巢,只要一根树枝;鼹鼠去河边饮水,只要喝饱肚子。古人是谦卑的,敬畏自然如同敬畏神明,做事从来都留有分寸。孔子只用鱼竿钓鱼,而不用渔网捕鱼;只用带绳子的箭来射飞鸟,不射巢中歇宿的鸟。这种“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的做法在现代人看来,一定是迂腐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