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条上利害(1)
文明元年九月,武则天以自己的年号临朝称制,改睿宗文明元年为武则天光宅元年。年号是皇帝专有,作为皇太后的武则天建元光宅的举动,实际上已经昭示她在行使皇帝的特权。她不废除睿宗的帝号,仅仅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万一朝臣反对激烈,自己尚有回旋的余地。改元的同时,武则天还对旗帜、朝服、官名、官署名称等也做了改变。比如,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改名为凤阁、鸾台、文昌台。陈子昂的官职麟台正字,也是这次才改的。麟台本名秘书省,龙朔二年改名兰台,咸亨元年恢复旧名,光宅元年九月五日改名麟台。麟台下设正字四人,负责校订典籍、正其文字。所以,严格说来,陈子昂在文明元年五月以前得官,其时尚应称为秘书省正字。卢藏用《陈氏别传》写在陈子昂去世以后,当时秘书省早已改为麟台,卢氏追述往事,误以时行官名称之,后世也随之讹传。我们前面引用过陈子昂《〈麈尾赋〉并序》所云“甲申岁,天子在洛阳,余始解褐,守麟台正字”,这句话里的官名“麟台正字”,《文苑英华》卷一〇八、《全唐文》卷二〇九均作“秘书省正字”,也可以说明问题。但是,讹传已久,且陈子昂任秘书省正字后不久即改名为麟台正字,麟台正字为其一生之重要标签,即所谓“麟台正字垂拱臣”,故本传上一节为了叙述的方便,就按卢藏用《陈氏别传》等文献所载,径称其为麟台正字;现在讲到武则天大改官名一事,也就顺便一提,让读者知晓这个情况。另外,武则天还“改东都为神都”,意味着“大唐帝国的东都洛阳再也不是国都长安的陪都了,此举反映了太后决心将政治中心从长安转移到洛阳,准备一切从头开始的思想”。陈子昂《谏灵驾入京书》对长安、洛阳利弊的分析,或许起了一定的作用。
武则天一系列“越轨”的举动,引起了一部分唐王朝宗室和大臣的不满。英国公李勣之孙李敬业等人被武则天贬官,“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打着匡复被贬为庐陵王的废中宗李显的旗号,十余天内,拼凑起十余万兵马,公开反对武则天临朝称制。与他们一起共事、号称“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还写出了传诵一时的《代李敬业以武后临朝移诸郡县檄》,历数武则天的种种罪状,将之描写为“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的妖后,又将李敬业塑造成“爰举义旗,誓清妖孽”的英雄,鼓动天下之人“共立勤王之师,无废旧君之命”。从文学角度看,这是一篇辞采瑰丽、气势磅礴的骈体佳作,据载武则天在洛阳见此檄文,读到“一抔之土未干”时,便急忙询问身边人:“这是谁写的?”听说出自骆宾王之手后,武则天惋惜地说:“宰相真是失职啊!朝廷竟然没有好好地任用此人。”武则天这边,则是命左玉铃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率领大军三十万讨伐李敬业,十一月,也就是李敬业起兵尚不足两月时,这场被骆宾王鼓吹为“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的武装事变就被平息了下来。陈子昂曾如此形容这次动乱:“扬州构祸,殆有五旬,而海内宴然,纤尘不动。”
除了李敬业的举兵反对,朝堂上亦有大臣对武则天的做法表示不满。对于这一类人,武则天的做法是毫不犹豫地杀之。最为典型的是中书令裴炎。武则天听从其侄子武承嗣的建议,“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据《礼记·王制》云“天子七庙”,武则天此举明显又是在行使天子特权,故裴炎出来劝谏:“太后您以皇帝之母的身份临朝,就应该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公心,不可以因私心而过分地为自己亲人谋利。难道您忘了汉代的吕后就是因偏私外戚而失败的吗?”武则天对裴炎说:“吕后是因为以朝政大权委任活着的亲人,我现在追尊的不过是去世的先人,有何不可呢?”裴炎回答道:“这种事情就应该防微杜渐。”毫无疑问,这个上半年还支持武则天废黜中宗李显的宰相,现在在临朝称制这件事上站到了武则天的对立面,引起了武则天的反感。李敬业举兵之后,武则天问裴炎对策,裴炎却趁机让太后还政于睿宗,说如此李敬业他们就再无起兵的借口,叛乱自平。这下彻底惹恼了武则天,裴炎以谋反的罪名被下狱。刘景先、胡元范等人认为裴炎不可能谋反,还以十分确切的口吻向武则天谏言:“我们敢断定裴炎没有谋反。如果他算谋反,那我们都可以算谋反了。”武则天说:“我知道裴炎确实谋反了,我也知道你们没有谋反。”何磊先生曾指出,“谋反”在古代有两层含义:一是公开反对皇朝的武装叛乱,二是不同意皇帝对某一问题的处理。李敬业属于前者,裴炎属于后者。当然,裴炎的问题还有一个复杂之处:是站在哪个“皇帝”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裴炎力主武则天还政于睿宗,对无实权的睿宗而言是忠心,对有实权的武则天而言则毫无疑问是“谋反”。所以,裴炎的命运不可更改,不久后即被斩于都亭。
而且,自从扬州叛乱发生以后,武则天“疑天下人多图己”,又“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于是“盛开告密之门”。武则天让驿站为告密者提供交通、食宿之便,亲自召见告密者,告密内容如果有用则授官,如果不实也不予追究。
“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有一个叫索元礼的胡人因告密而被擢为游击将军,负责审查办理相关案件。索元礼生性残忍,往往审查一人便能牵连出几十上百人,因此得到武则天的重用。周兴、来俊臣等人纷纷效仿,“专以告密为事”,形成了酷吏政治的风气。他们为了逼出自己想要的口供,设置了种种凶狠毒辣、惨无人道的刑法,“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来俊臣甚至还与人一起编出了《罗织经》这样的“教材”,专教酷吏如何“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武则天认为这些做法是忠于自己的表现,因此更加宠幸和重用酷吏。但是朝廷内外却十分畏惧这帮酷吏,认为他们的凶狠甚于吃人的虎狼。确实,酷吏横行造成了不可胜数的冤案,“无辜民众,被株连者不下万千,非止残杀李氏宗支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