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与方术佞幸(2)
刑部员外郎林俊向皇帝进谏:今年以来,灾难频发,陕西、山西、河南连年饥荒,人民流离。但是僧继晓用妖言迷惑皇上,把有用之财变为无益之费,人民怨恨日渐高涨。因此,臣等主张:杀继晓以谢天下。然而,纵容继晓作恶的是太监梁芳。此人引用邪佞,排斥忠良,几年来,假借朝廷名义,把一百多年的祖宗府藏干没殆尽,私人家产如同山积,连汪直都不能与之比拟。如今内而朝臣,外而市井之徒,恨不得食梁芳、继晓之肉。臣等难道可以畏罪不言,而耽误陛下吗?
宪宗看了这份奏疏,勃然大怒,把林俊押入锦衣卫诏狱拷讯。
后军都督府官员张黻挺身而出,声援林俊。他说:如今四方灾难,愁苦万状,凡是有世道之忧的人,唯恐陛下无法知晓,人臣不敢尽言。林俊为此上言,反而得罪,难道是朝廷之福吗?
宪宗根本听不进不同意见,把张黻也关进锦衣卫诏狱,打算与林俊一并处死。司礼监太监怀恩极力劝阻,宪宗怒气冲冲,把砚台向他砸去,喊道:你想帮助林俊来嘲笑我?随即把他赶了出去。怀恩派人转告锦衣卫镇抚司:你们谄附梁芳迫害林俊,如果林俊死了,你们何以为生?后来,皇帝怒气逐渐消解,并未处死林、张二人,而是贬官边疆。这样一番波折,使得林、张二人“直声震都下”。当时有顺口溜唱道:“御史在刑曹,黄门出后府。”林俊只是刑部员外郎,却起到了御史的作用;能够犯颜进谏的不是言官,而是后军都督府的张黻。
一向刚直敢言的南京兵部尚书王恕听闻林俊、张黻先后得罪,向皇帝进谏:天地只有一个祭坛,祖宗只有一个宗庙,而佛寺多至千余所。每建造一个佛寺就要动迁民居数百家,浪费宫内府库积蓄银子数十万。人人都知道不妥而不批评,唯独林俊批评了;人人都知道林俊说得对而不吭声,唯独张黻敢于主持正义。如今把林、张二人关入监狱,造成以言贾祸的错觉,假如再有奸邪之人误国,就没有人对陛下直言了。
在此之前,太监怀恩曾请求户部尚书余子俊出面为林俊辩护,余子俊不敢。当他看到王恕的奏疏时,感叹道:“天下忠义,斯人而已。”由于王恕的带头,六部、都察院官员也开始谴责传奉官。身负言责的吏科给事中李俊率领同僚向皇帝上了一本奏折,指出今日最大的弊政,莫过于近幸干纪、大臣不职、爵赏太滥、工役过烦、进献无厌、流亡未复等,重点是在讲方术佞幸与传奉官带来的危害。奏疏指出:官爵给予有德之人,赏赐给予有功之人。如今无缘无故把官爵授予一个庸流,或者赏赐一个无功的佞幸,于是乎形成一种风气,方士贡献炼丹服药的书籍,优伶演奏曼妙的戏曲,吏胥、戏子、僧道由此得到官爵俸禄,玷污了官僚队伍。一年之中传奉官多至千人,几年就是几千人,国家的财政税收是民脂民膏,不用来供养贤能人才,而用来喂饱奸蠹庸流,实在太可惜了。
说得有理有据,皇帝抓不住把柄,只得给予模棱两可的肯定。眼看皇帝态度有所转变,给事中卢瑀、御史汪奎等言官先后进谏,大多针对李孜省、僧继晓以及传奉官的冗滥而慷慨陈词。这时正好遭遇天变,迷信方术的皇帝惧怕天变加剧,不得不作一点应付舆论的表面文章,把李孜省降职为上林苑丞。僧继晓一看苗头不对——“自知清议不容”,辞去官职,回家奉养老母去了。林俊、张黻不但获释,而且授予南京散官。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拍手称快。
人们未免高兴得早了一点。宪宗对于言官的批评怀恨在心,秘密指示吏部尚书把进谏的六十名言官的姓名书写在身旁的屏风上,待到考察京官之时,把他们一个个贬谪到边远荒凉之地,而对李孜省、邓常恩等佞幸依然宠信如故。
当时朝廷多纰政,皇帝崇信道教,重用李孜省、邓常恩之流,内阁也由一班庸人把持。巴结万贵妃而官运亨通的万安,是四川眉县人,偏偏要和山东诸城人万贵妃攀亲戚,自称万贵妃的侄子。此人的为官之道就是一切顺从皇帝,觐见皇帝不谈国事,只高呼“万岁”,人称“万岁阁老”。他的奏疏从不议论大政方针,而是投皇帝所好,提供各种“房中术”的秘方。无怪乎当时人讽刺万安:“面如千层铁甲,心似九曲黄河。”后来又进来一个彭华,此人与李孜省、邓常恩关系密切,以排斥异己为首务,正直大臣相继被逐。所以人们说他“深刻多智数,善阴伺人短”。他进入内阁后,与万安朋比为奸,官员都厌恶他,也畏惧他。内阁的另外两位——刘吉、尹直也都是阿附权势之徒。因此,方术佞幸问题直到宪宗驾崩都无法解决。他的儿子孝宗即位后,一方面把方术佞幸斥逐殆尽,另一方面引用正直大臣,政局为之一变,无怪乎史家称孝宗为“中兴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