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与西厂(2)
怀恩是一个正直的太监,听了商辂慷慨激昂的陈词,颇为感动,回去如实向皇上禀报。宪宗似乎感受到阁臣的忠心,传旨予以慰劳。次日,兵部尚书项忠等部院大臣支持阁臣的行动,联名弹劾汪直与西厂。在巨大的压力下,宪宗不得已宣布关闭西厂,派怀恩当面向汪直宣读罪状。但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把汪直调回御马监,西厂的侦缉人员归还锦衣卫。
正当朝廷上下、京城内外欢欣鼓舞之际,形势急转直下。宪宗只是在表面上指责汪直,内心仍一如既往地对他眷顾,秘密指示他侦察外间动静,给汪直的反扑提供了契机。他向皇上进谗言,说内阁弹劾他的奏疏,出于司礼监太监黄赐等人之手,意在对他进行报复。御史戴缙与汪直密切配合,上疏盛赞汪直的功劳,说大臣对于朝政都没有裨益,唯独太监汪直“缉奸恶,惩贪赃,释冤抑,禁宿弊,皆合公论而服人心”。宪宗抓住时机,立即宣布恢复西厂。从五月罢西厂,到六月复西厂,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岂不是开玩笑吗?看起来像玩笑,接着而来的报复绝非玩笑。
西厂一恢复,汪直气焰更加嚣张,指使亲信、掌管锦衣卫镇抚司的吴绶罗织兵部尚书项忠的罪名。项忠惶恐不安,以治病为由,向皇上请辞,还未成行,言官的弹劾接踵而来,牵连到他的儿子项经,以及太监黄赐与兴宁伯李震等人。皇帝命三法司与锦衣卫联合审讯,项忠对于诬陷不实之词一一抗辩,然而审讯官员知道这是汪直的意思,没有人敢为他辩白。结果,项忠革职为民。内阁大学士商辂因为奏罢西厂,汪直恨之入骨,诬陷商辂接受杨勰贿赂,迫使他辞官而去。一时间部院大臣罢官的,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宾、刑部尚书董方,以及侍郎滕昭、程万里等数十人。阿附汪直的王越晋升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另一阿附者陈钺晋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辽东巡抚。那个对汪直拍马溜须的御史戴缙,顿时青云直上,晋升右佥都御史之后,又升为副都御史,再升为都御史,成为都察院的一把手。朝廷的格局严重倾斜,《明史·商辂传》说,从此以后,“士大夫益俯首事直,无敢与抗者矣”。
成化十五年夏秋间,汪直受命巡视边疆,威风八面,每日飞骑奔驰数百里,御史、主事等官员纷纷在马前迎拜,地方长官稍不顺意,立即箠打。慑于汪直的威势,各边镇的巡按御史身穿戎装骑马前往迎接,为他接风洗尘的宴席摆到百里之外。汪直到辽东,辽东巡抚陈钺身穿戎装,前往郊外迎接。吕毖《明朝小史》说:官员们“叩头半跪,一如仆隶……以是皆见喜,遂得进升工部、户部、兵部侍郎,时有谚云:‘都宪叩头如捣蒜,侍郎扯腿似烧葱。’奔竞之甚,一至于此”。正在辽东视察的兵部侍郎马文升,不愿向汪直低声下气,对陈钺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遭到陈钺的诋毁,马文升以“妄启边衅”罪,遭革职流放。
歪风邪气是难以持久的。有一个故事很有意思,说的是王越、陈钺成为汪直的左右手,人称“二钺”——两把兵器。有一个名叫阿丑的小宦官,很会演戏,某日,扮演一个醉酒者在谩骂。边上有人喊道:皇上驾到!他谩骂如故。有人喊道:汪太监来了!他立即躲避,口中喃喃:“今人但知汪太监也!”阿丑察觉汪直并没有来,继续演戏,扮演汪直模样,手里拿着两把像斧头样的“钺”,在耍弄着。边上有人插科打诨,他道:这两把“钺”就是我的兵器。旁人问道:什么“钺”?回答:王越、陈钺。在一旁偷看的宪宗也笑了,似乎若有所悟,对汪直的宠信逐渐衰减。
给事中孙博向皇帝陈述东、西厂的危害:东、西厂的辑事旗校,吹毛求疵,中伤大臣。旗校不过是厕役,大臣乃是国家的股肱。中伤大臣有伤国体,绝非太平盛世应有之事。宣府巡抚秦纮写了秘密奏折,揭露汪直纵容西厂旗校骚扰民众。宪宗把弹劾奏折出示给汪直,汪直的反应与先前截然不同,叩头伏罪,连连称赞秦纮贤能廉洁。
宪宗把汪直与他擅权以来朝政的紊乱联系起来,对于他的“浸淫”感到厌恶。敏感的言官们仿佛嗅到了气息,接二连三弹劾西厂“苛察”,有违国体。宪宗接受言官的意见,宣布罢废西厂。这一次西厂真的受到了应得的惩处。
成化十九年六月,汪直被降职为南京御马监太监。此次出行,与昔日有天壤之别。当初汪直显赫不可一世,车盖所至,有司迎候唯恐不及。如今南下,所过州县,有司避之唯恐不及。汪直困顿仰卧驿站公馆,孤灯荧然。《典故纪闻》写到这一情节,感慨道:“小人得丧之态,可为世戒。”
巴结汪直而飞黄腾达的官员纷纷落马。威宁伯王越削夺官爵,发配安陆州;兵部尚书陈钺、工部尚书戴缙、锦衣卫指挥吴绶革职为民。
谷应泰谈到他写明朝历史的感悟,“至宪宗命汪直设西厂,喟然叹曰:嗟乎,法之凉也,国制乱矣!”可谓入木三分,“法凉”的结果,必然是“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