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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礼议”与张璁的浮沉(1)

出身于藩王的朱厚熜,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拥戴与辅佐下,本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干一番,开创中兴局面。然而他对于自己不是皇室嫡系颇为自卑,性格又非常执拗,刚刚登上皇位,就全神贯注于“大礼议”。《明史·世宗本纪》评论道:“世宗御极之初,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称治。顾迭议大礼,舆论沸腾,幸臣假托,寻兴大狱。”杨廷和拨乱反正的政绩逐渐付诸东流。

武宗没有儿子,皇位只能按照“兄终弟及”原则传给弟弟,可是他的弟弟朱厚炜早已夭折,只能从堂弟中物色。孝宗的父亲宪宗生了四个儿子,长子、次子先后夭折,三子孝宗,四子兴献王。兴献王有两个儿子,长子夭折,次子就是朱厚熜,其时兴献王已死。按照“伦序”,朱厚熜由藩王而入继大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七绕八弯,带来了麻烦的“大礼议”。

围绕“大礼议”形成的对立两派,在现代人看来有一点滑稽:一派主张把伯父改称父亲,另一派主张把兴献王改称皇帝。

以杨廷和为首的一派主张,朱厚熜虽然不是孝宗的儿子,但继承了孝宗传给武宗的皇位,因此必须尊崇孝宗为“皇考”——称他为父亲,自己的生身父亲兴献王则改称叔父。自卑而执拗的世宗哪里肯接受这样的“大礼”,责问道:为了做皇帝,难道父母都可以更改吗?这就为善于趋炎附势的官僚提供了一个契机,他们百般迎合,唯皇帝马首是瞻,主张以朱厚熜的生身父亲兴献王为“皇考”,而以孝宗为“皇伯考”。可是兴献王并非皇帝,朱厚熜的皇位不是从他那里继承下来的,因此为了名正言顺,必须把兴献王改称皇帝。世宗要的就是这些。这一派的代表人物就是张璁。

朱厚熜即位后的第五天,就指示礼部讨论按照什么规格崇祀已故的兴献王。礼部尚书毛澄请示内阁首辅杨廷和,杨廷和主张仿效汉定陶王入继汉成帝、宋濮王入继宋仁宗的先例,尊孝宗为“皇考”,称兴献王为“皇叔考”。世宗借口“父母可移易乎”,命礼部再议。

刚刚成为进士、处在见习期间的张璁,投皇帝所好,反对杨廷和、毛澄等主流派官员的意见。此人颇有才华,史家如此品评道:“张璁秀伟美髯,产不能中人,恢廓从性,动止若大豪。于书无所不窥,而尤精五礼。”精通儒家礼制的他,写了洋洋洒洒的《大礼疏》,引经据典,一一道来:汉定陶王与宋濮王入继大统,是汉成帝与宋仁宗在世时预先“立为皇嗣”,而且“养于宫中”,所以尊汉成帝、宋仁宗为皇考名正言顺。如今情况不同——武宗生前并未确定皇位继承人,遗诏也未明确以孝宗为“皇考”,因此他主张应该尊崇生父为“皇考”。他振振有词地说:“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绝其父母之义。”朱厚熜看了张璁的《大礼疏》,喜出望外,说道:此论一出,我父子可以获全了!

廷臣对张璁群起而攻之,责骂多于说理。杨廷和也感到难以驳倒张璁,最好的办法是堵住他的嘴,一面授意吏部把他外放为南京刑部主事,一面向他求饶:请在南京“静处”,不要再谈“大礼”来为难我。

扫除障碍以后,杨廷和毫不留情地批评皇帝:不听举朝大臣言官劝谏,偏听偏信二三邪佞之人,陛下能单独与二三邪佞之人共治天下吗?可是朱厚熜不是一个任凭别人摆布的角色,一面迫使杨廷和辞官归去,一面把张璁以及支持他的桂萼、席书调回北京。七十余名言官接连弹劾张璁、桂萼“赋性奸邪,立心险佞”,皇帝不为所动,反而任命张、桂为翰林学士,并且按照他们的观点正式宣布追尊他的生父兴献王为“恭穆献皇帝”,生母为“章圣皇太后”。

张璁、桂萼因为“大礼议”而骤然飞黄腾达,引起主流派官员的抨击,他们二人反过来指责这些官员为“朋党”。顿时舆论哗然,朝廷各部门官员将近二百人,齐聚皇宫的左顺门,跪倒在地,向皇帝请愿,口中高呼太祖高皇帝万岁、孝宗皇帝万岁,无异于向皇帝朱厚熜“逼宫”。

朱厚熜听到消息,立即派司礼监太监传达他的口谕,要他们散去。请愿者不但没有散去,甚至内阁大学士毛纪等也加入了请愿队伍,一起跪伏在左顺门。局面完全失控了,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中午。

朱厚熜大为震怒,命令司礼监太监记录请愿者姓名,逮捕为首分子丰熙等八人。杨廷和之子杨慎等人撼门大哭,声震阙廷。结果是严重的,马理等一百三十四名官员被捕,何孟春、洪伊等八十六名官员“待罪”,有的流放,有的夺俸,有的廷杖,十七人死于杖下。当时人感叹:从此衣冠丧气。张璁、桂萼声势日益嚣张,有恃无恐,以廷臣为仇敌,举朝士大夫都对他们咬牙切齿。内阁首辅杨廷和陷入了艰难的处境,叹息道:“众尤交责,吾何逃乎?义之尤我,命也;人之尤我,遇也;事之尤我,时也。吾有去而已。”无可奈何地辞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