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议”与张璁的浮沉(2)
张璁在“大礼议”中始终与皇帝保持一致,因而受到宠信,官运亨通。有一位四川副使余珊写了洋洋洒洒一万四千字的奏疏,议论十大政治弊端。其中之二是:士大夫寡廉鲜耻,趋附权门,幸亏陛下拨乱反正,但是不久依然如故——“去者复来,来者不去”。浮沉一世之人掌握用人大权,首选软美圆熟之徒,致使官场谀佞成风,廉耻道薄。皇帝只当耳旁风吹过,照样提升张璁为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学士。内阁大学士费宏对于张璁的“骤贵”十分不满,每每在内阁对他加以“裁抑”。张璁积怨在心,诬陷费宏接受贿赂。费宏愤然向皇帝请辞,说:张璁挟私怨臣,觊觎臣位,臣怎么能与小人撕咬呢!皇帝没有批准他“骸骨归乡”的请求,好言慰留。张璁不肯罢休,多次弹劾费宏失职。
嘉靖六年二月,张璁指使锦衣卫官员王邦奇,诬陷已经退休的杨廷和、彭泽,以及现任内阁大学士费宏、石珤。费、石二人愤然辞官,对皇帝说:我们是讲究气节的士大夫,无他才能,唯有此心不敢欺君而已。皇帝知道这是在影射张璁“欺君”,也在影射自己受张璁蒙蔽,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当然不会再慰留这二人了。史家夏燮感叹道:自从费、石二人罢官,直到嘉靖末年,内阁大学士中再也没有敢于向皇帝进逆耳之言的人了。
扫除了障碍,张璁欲擒故纵,对朱厚熜说:臣与举朝抗衡四五年,有一百几十人攻击我,因为我所做的事,“元恶寒心,群奸侧目”,现在只得请求退休了。朱厚熜不但好言慰留,而且不久就任命他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这也印证了费宏所说“觊觎臣位”,并非捕风捉影。
张璁在内阁排位最后,权力却凌驾于首辅杨一清及其他阁臣之上,因为他直接“通天”。皇帝多次对他说:朕给你的秘密谕旨,赏赐你的帖子,都是朕亲笔所写,不得泄露。这种密切的关系是异乎寻常的。为了巩固宠臣地位,张璁请求皇帝赏赐银质勋章,世宗果然赏他银章两枚,上面的文字分别是“忠良贞一”和“绳愆弼违”。此人的马屁功夫相当了得,为了表示“忠良贞一”,认为自己的名“璁”与皇帝的名“熜”音近,犯了嫌名,应当避讳,多次请求皇帝赐名更改。最终世宗赐他名“孚敬”,字“茂恭”,并且亲笔写了这四个大字赏赐给他。
内阁首辅杨一清知道他的特殊地位,始终保持低姿态,但张璁仍然感受到压力,不能如意施展,转而攻击德高望重的杨一清是“奸人鄙夫”。气得杨一清向皇帝请求引退,并且揭发张璁的隐情。世宗写了手谕慰留杨一清,其中有几句话颇值得玩味:“璁自伐其能,恃宠不让,良可叹息。”看来世宗已经看到了此人的另一面——“自伐其能,恃宠不让”,不再一味宠信了。张璁得知皇上暴露自己的短处,颇为沮丧,意识到这是他官场浮沉的转折点。由此引起了此后的四起四落,绝非偶然。
嘉靖八年言官陆粲弹劾张璁以“凶险之资,乖僻之学”,不到四年就位至宰辅,“乃敢罔上逞私,专权招贿,擅作威福,报复恩仇”。世宗顿时感悟,立即罢免张璁。礼部尚书霍韬极力攻击杨一清,为张璁辩护。世宗忽然反悔,派人在天津途中召回张璁。杨一清罢官而去,张璁取而代之成为首辅,诬陷杨一清贪赃枉法。杨一清愤然道:“老矣,乃为孺子所卖!”不久,发背疽而死。这是张璁第一次起落。
嘉靖十年,政坛新人詹事府詹事夏言颇受世宗眷顾,多次攻讦张璁。张璁授意亲信陷害夏言,事情败露后,言官交章弹劾张璁,世宗勒令他致仕。张璁离开京城不久,如同儿戏一般,世宗忽又反悔,再次派人把他召回。次年三月,张璁坐回内阁首辅的交椅。这是第二次起落,以后又有第三次、第四次起落。
嘉靖十一年八月,彗星出现,皇帝疑心“大臣专擅”。正巧言官秦鳌弹劾张璁:朝廷内外乃至天子大权都在他掌握之中。朱厚熜以为秦鳌所言极是,又一次要张璁致仕。次年,皇帝再度反悔,把他召回,晋升他为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然而好景不长,嘉靖十四年,张璁患病,世宗派太监赏赐药饵,以示慰问,同时对内阁次辅李时说张璁为人执拗,不爱惜人才,结怨太甚,然后派官员与御医护送张璁回归家乡。嘉靖十五年五月,世宗心血来潮,派锦衣卫官员带了他的亲笔手书,敦促张璁回京复职。张璁抱病启程,行至金华,疾病发作,中途返回。
张璁在“大礼议”中紧跟皇帝,打击异己势力,遭人诟病不已。然而,皇帝始终对他眷顾有加,廷臣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相比拟,终嘉靖一朝也没有第二个类似的角色。皇帝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张璁必有过人之处。陆应旸《樵史》说,嘉靖以前,凡入阁拜相者,必定耗费钱财宴请内阁先辈及司礼监太监,而且让司礼监太监坐于首席。张璁入阁时,内阁办事人员提醒他注意这一潜规则,他叱责道:我是国师,怎么可以折节邀请太监!这一潜规则从此中断。《明史·张璁传》说他:“持身特廉,痛恶赃吏,一时苞苴路绝;而性狠愎,报复相寻,不护善类,欲力破人臣私党,而己先为党魁。”这样的人品,这样的风格,是不能和佞幸之类等量齐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