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弃市”的首辅(1)
嘉靖二十七年十月,皇帝下旨,将已经罢官的夏言“弃市”——绑赴西市斩首。堂堂内阁首辅以这样一种方式谢世,震惊朝野。难道他有叛国谋反罪吗?没有。他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吗?不是。夏言是嘉靖时期政坛高层一个颇为引人注目的大臣,性格机警敏捷,有才干,善于雄辩,写得一手好文章,由一个小小的言官晋升为礼部尚书,继而以武英殿大学士进入内阁,不久升任内阁首辅。飞黄腾达的根本原因,端在于皇帝的宠信。然而此人锋芒毕露,行事无所顾忌,后逐渐失宠。他遭到内阁同僚——江西同乡严嵩诬陷,终于招致“弃市”的命运。
这幕悲剧的来龙去脉,是颇堪回味的。
嘉靖初年,夏言任兵科给事中,又升任兵科都给事中,在与宠臣张璁的较量中,逐渐崭露头角,为皇帝所赏识。嘉靖皇帝因为“大礼议”而宠信张璁,使之官运亨通,但也察觉此人“自伐其能,恃宠不让”,很想有一个人来制衡他。这个人就是夏言。
夏言引起皇帝注意是有一个过程的。皇帝刚即位时,夏言就上疏,希望皇帝上朝以后在文华殿批阅奏疏的同时,召见阁臣当面作出决定,“不宜谋及亵近,径发中旨”。这个建议得到了皇帝的“嘉纳”。此后他又七次上疏,建议改革“后宫附郭庄田”,限制后宫及皇亲国戚的利益,文章写得掷地有声,为朝野所传诵。不过真正引起皇帝另眼相看的,是嘉靖九年他关于“更定祀典”的态度,迎合了皇帝的心意。夏言由“祀典”而获得眷顾,很类似张璁与“大礼议”的关系,其不二法门一言以蔽之,就是投其所好。这位皇帝由于“大礼议”而怨恨与他对着干的群臣,很想改革礼仪制度,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看到夏言建议改变祖宗旧制,分别祭祀天、地、日、月,正中下怀。但是很多大臣表示反对,权势显赫的张璁也在反对者之列,还指使詹事霍韬极力诋毁夏言。
霍韬是张璁的同党,眼见皇上对夏言眷顾方深,不敢公开较量,私下里写信给夏言,痛骂一顿,并且把私信的底稿送给三法司。夏言愤然向皇帝告状:霍韬是朝廷近臣,同在“议礼”之列,既有定见,自当明言,何必给臣私信,又把它送交三法司,居心险恶。皇帝大怒,把霍韬关入都察院监狱,命三法司从重治罪。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他破格嘉奖夏言,赏赐四品官服、俸禄,用以表彰他“不党”的忠心。史书说:“言自是大蒙帝眷。”这确实是一个转折点,骤然得宠的夏言,由吏科都给事中兼任侍读学士、经筵讲官,再升为少詹事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兼经筵讲官。
夏言其人气度不凡,眉目疏朗,胸前美髯飘拂,嗓音洪亮,吐字清晰,而且不带乡音,每次经筵开讲,皇帝都全神贯注,十分欣赏,流露出“欲大用”的意思。这样,他与早已得宠的张璁之间的嫌隙逐渐明朗化,张璁出于妒忌,策划亲信构陷夏言。经司法衙门审理,真相大白,言官纷纷弹劾张璁。皇帝罢免张璁,提升夏言为礼部左侍郎,一个月后,晋升为礼部尚书。后来虽然张璁再度入阁,但是宠信渐衰,正如《明史·张璁传》所说:“不能专恣如曩时矣!”而夏言的声誉却与日俱增,一方面,当时士大夫厌恶张璁,希望凭借夏言与之抗衡;另一方面,夏言得到皇帝宠信后,依然折节下士,赢得了口碑。
夏言心中明白,若要持续获得宠信,必须不断揣摩皇帝的心意。皇帝每次写诗,都送给夏言,夏言不但写诗应和,还把皇帝的诗作制成碑刻送还。这个马屁拍得相当成功,博得了皇帝的欢心。为了继续博得欢心,他卖力工作,“奏对应制倚待立办”,而且事事处处都仰承帝意,咨议政事“善窥帝旨”。于是乎,皇帝赏赐这位宠臣一枚银质印章,上面刻着“学博才优”四字,用来“密封言事”——奏疏加盖印章密封直接送达皇帝。
随着张璁、方献夫相继离去,以及皇子的诞生,皇帝对夏言更加倚重,给他太子太保、少傅兼太子太傅的荣誉头衔。嘉靖十五年闰十二月,夏言以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李时虽为首辅,但决策大权操于夏言之手,此后入阁的顾鼎臣,一向以“柔美”著称,不敢对夏言持异议,不过“充位”而已。嘉靖十七年十二月,李时去世,夏言升任首辅。
世宗皇帝自有他的用人标准,那就是“不欲臣下党比”,夏言揣摩到了这一点,专门和因“大礼议”而大红大紫的新贵对抗。皇帝极为欣赏他的“不党”风格,使他得以平步青云,到达权力的巅峰——少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然而,巅峰也就是下坡路的开始,他身后有一个竞争对手严嵩,正在虎视眈眈地觊觎首辅的位子。
夏言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凭恃皇帝的恩宠而心高气傲,家中贵客盈门,应接不暇。官卑职微的官员常常等候道旁不敢进门,好不容易进了门,不过一揖而退。当时人讽刺道:“不见费宏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他逐渐有点得意忘形,老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傲视同僚,即使对待严嵩这样厉害的角色,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