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名相”还是“甘草阁老”?(1)
徐阶由于“海瑞上疏”和“海瑞罢官”的关系,而为世人所关注,也许因为这样的关系,人们对他的评价大多带有情绪。
严氏父子死了,嘉靖皇帝还活着,依然故我,朝政没有起色,令有识之士忧心忡忡。黄仁宇说得非常有意思:“严嵩去职虽已三年,但人们对嘉靖的批评依然是‘心惑’‘苛断’和‘情偏’。然而他对这些意见置若罔闻,明明是为谀臣所蒙蔽,他还自以为圣明如同尧舜。”这时,一向刚直不阿的海瑞上了一本奏疏,嬉笑怒骂地批评皇帝:“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他向皇帝提出警告,要皇帝“幡然悔悟”,洗刷“君道之误”。这就是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海瑞上疏”。执拗的“中材之主”哪里有这样的雅量,一定要处死海瑞,来维护自己拒绝纳谏的尊严。幸亏内阁首辅徐阶从旁缓解,海瑞才幸免一死。隆庆皇帝即位后,海瑞从监狱中获释,不久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出任应天十府巡抚,查实徐阶在家乡松江接受“投献”。对于当年的救命恩人,海瑞丝毫不讲情面,一定要徐阶“退田过半”。双方较量的结果以徐阶的胜利告终,海瑞罢官而去。
其实,徐阶并非“反面人物”。他的最大贡献是扳倒了不可一世的严嵩、严世蕃父子,在嘉靖、隆庆之交,拨乱反正,清除严氏父子的亲信党羽,扭转先前的政治颓靡局面,因此被誉为“杨廷和再世”。
徐阶,字子升,号少湖,一号存斋,松江府华亭县人。据王世贞为他写的传记的描述,“短小白皙”“眉秀目善”,一副典型的江南士人气派,能屈能伸,随机应变而不露声色,又精通权术。在严嵩专权跋扈的形势下,能够合作共事而不被打倒,充分显示了他的政治智慧,谋略和诡谲兼而有之。这种品格或许并不高尚,却颇为实用,不仅保全了自己,而且潜移帝意,导致严嵩、严世蕃父子的垮台,为拨乱反正扫清了障碍。
他主政以后,在内阁办公室墙壁上写了一个条幅:
以威福还主上
以政务还诸司
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
这条幅用直白的语言宣称,他要拨乱反正,把威权和福祉归还皇帝,把政务归还朝廷各部门,把官员的任免与奖惩归还公众舆论,可以看作是他的施政纲领,目的在于改变严氏父子专擅朝政的局面。意图是很明显的,他要向朝廷上下表明,不想成为严嵩第二,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
唐鹤征所写的徐阶传记,对其给予高度评价:“尽反嵩政,务收人心,用物望,严杜筐篚,天下翕然想望风采。”意思是说,徐阶执政和严嵩完全相反,把收拾人心作为第一要务,用威望来杜绝不正之风,全国人民都迫切想一睹他的风采。
唐鹤征用具体的实例来论证他的观点:起初,徐阶与严嵩同事,下级官员的贿赂馈赠,虽然没有给严嵩的那么多,数量也不少,他都照单全收,从未拒绝。他对人解释其中原委:如果拒绝,恐怕以自己的高洁反衬出严嵩的污秽。日子一长,人们也就不再非议了。当他成为内阁首辅以后,就和严嵩反其道而行之,邀请内阁次辅袁炜一起办公,共同为皇帝票拟谕旨。皇帝知道了,认为不妥,只要首辅一人票拟即可。徐阶向皇帝解释,事情出于众人合议比较公正,而公正是所有美德的基础;独断专行就是自私,而自私会导致百弊丛生。皇帝听了表示同意。当时言官竭力抨击勾结严氏父子的大臣,皇帝对此很反感。徐阶委婉曲折地作出解释,缓解了皇帝的怒气,保护了那些言官。某一天,皇帝和徐阶谈起人才难得,徐阶侃侃而谈:自古以来常言道,“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能够知人善任,便是哲人。因此当皇帝是最难的。要想把困难转化为容易,只有广泛听取意见一个途径。广泛听取意见,就等于有人为皇帝化解穷凶极恶,为皇帝揭发隐匿的实情。皇帝听了他的一番宏论,连连称赞。
可见徐阶对于治国、用人还是很有想法的。他引荐门生张居正为裕王讲学,使日后的权力交接显得更为顺利。嘉靖皇帝病危,徐阶连夜紧急召见张居正,一起谋划,起草遗诏,次日清晨当朝公布,稳定了嘉靖、隆庆交替之际的政局。朝廷上下对此赞誉有加,把他比喻为“杨廷和再世”。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皇帝朱厚熜去世,由徐阶和张居正起草的遗诏并不是朱厚熜临死前口授的,而是用“遗诏”名义发布的徐阶和张居正的政见。为了拨乱反正,“遗诏”强调了已故皇帝对于痴迷道教的错误有所反省,为那些因批评皇帝清虚学道而遭到惩处的官员恢复名誉和官职,惩处主持玄修的道士,停止一切斋醮活动。一看便知,这不是执迷不悟的朱厚熜愿意讲的话。但是,当时必须这样做。十二月二十六日,穆宗隆庆皇帝即位,他的登极诏书也是徐阶和张居正起草的,基调和先帝遗诏完全一致,主旨是强调起用因反对玄修而遭惩处的官员,处罚道士,停止斋醮,破格提拔贤才,裁减冗员。
嘉靖、隆庆之际的政治交接,徐阶处理得巧妙、妥帖,先是以“遗诏”的形式表示先帝的悔悟,继而以“即位诏书”的形式表示尊重先帝的遗愿,避免了“改祖宗之法”的非难。
徐阶确实配得上“杨廷和再世”的美誉。他是聂豹的门下弟子,也是欧阳德、邹守益、罗洪先等著名学者的同道,对王学是有精深研究的。不过,他并不是学者型官僚,也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务实型官僚。接手严嵩留下的烂摊子,必须拨乱反正,力图革新。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今日的局面似乎已有更新之机,但是人心陷溺已久,一定要是德高望重的人才能转移;朝廷政务的废弛已经达到极点,一定要用高明的手段才能整顿。这两点我都没有,所以感叹“有时无人”!正因为如此,国家大事并非一人所能担当,必须有人倡率,有人协助。我有幸得到父师的教诲、朋友的指点、皇上的信任,力所能及地起一点“倡率”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