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伏羲中国

书名:马镫、骑士与文明本章字数:2397

我们不应该忘掉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中国有文献记载的历史起步于北方平原,这里甚至早在农耕文明之前,就开始了对马的驯化。

如果从文字史来推敲,“伏羲”二字其实指的就是驯化牲畜。

伏羲氏,不但是八卦的发明者,在历史传说中也是中国畜牧时代的开创者。张其昀在《中华五千年史》中推断,其为公元前4754年人。也就是说,在距今6700多年前,中国就已经进入畜牧阶段。

大约在新石器晚期,中国人开始驯养马。“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据古文献所载,中国人对马的驯化和役使,可以追溯到遥远的黄帝、尧、舜时代,“黄帝、尧、舜……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黄帝作车,至少昊始驾牛,及陶唐氏制彤车,乘白马,则马驾之初也”。

“中国”一词最早见于西周初年的青铜器“何尊”的铭文,其中“宅兹中国,自兹乂民”,意为定都于天下之中,据此统治人民。此“中国”实则是指成周;或者说,与现代汉语中的“中原”大致同义。

从古到今,“中国”无论是作为国家,还是作为一种文化,都在不断地变化,用许倬云先生的话说,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

历史上,中国自认为是兼容并蓄的:一个“中华圈”包括朝鲜、越南、琉球群岛,有时还包括日本;一个非汉人的“亚洲内陆地带”包括满族、蒙古族、维吾尔族、突厥人和藏族,出于安全的原因,他们必须受到控制;此外还有一个蛮夷的“外层地带”,“他们只需要朝贡,并承认中国的优越地位”。

按照梁启超的观点,中国的历史是中国文化圈不断扩张的过程,由中原的中国,扩大为中国的中国,东亚的中国,亚洲的中国,以至世界的中国。

地处黄河流域的“中国”,较早进入农业时代,自古以“中央之国”自居。中原以外是发展较晚的狩猎游牧部落:南为蛮,东为夷,西为戎,北为狄。正是基于文化歧视和文明冲突,对蛮夷戎狄的戒备自古即是“华夷大防”。

在很大程度上,“中国”常常指的是一种古典文明。

“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所谓“中国有恶则退为夷狄,夷狄有善则进为中国”,这种“有教无类”的优越感,主要是来自文化而不是种族。

陈寅恪先生就说:“汉人与胡人之分别,在北朝时代文化较血统尤为重要。凡汉化之人即目为汉人,胡化之人即目为胡人,其血统如何,在所不论。”人们认为文明必然战胜野蛮,这就是孟子说的,“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

中国者,聪明睿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

人类的生存离不开一定的自然环境,在资源极其贫乏的沙漠和荒原地带,不仅人类无法生存,连动植物也难以立足。大自然为人类制造了各种不同的生存“边界”。在人类历史上,自新石器时代驯养动物与种植农作物以来,人类便在扩张其可利用的资源边界。其中一个重大突破,就是利用草食性驯养动物的游牧。

与人口大量聚居的农业相比,因为高寒贫瘠的地理原因,北方草原地区地广人稀,游牧生产方式原始落后,这注定了游牧文化的发展一般要晚于中原的农耕文明;再加上文化隔阂,因此游牧民族一直遭到中原文明的排斥和歧视。

中国志怪古籍《山海经》中说:“人面兽身,名曰犬戎。”这可能指他们的游牧生活,也可能指其未开化。由此可见,民族之间的丑化是多么的历史悠久。

文字、书写和历史都是农耕社会的产物,因为游牧社会缺乏文字和记录历史的传统,今天我们想要了解他们,能看到的都是他者的记录,这其中自然会充满不解和敌意。

根据王国维先生的考证,匈奴人在远古时称为獯鬻,意思是未开化的糊涂虫;商代被称为鬼方,意思是孤魂野鬼;西周称之为猃狁,意思是凶恶的野狗;战国时期被称为匈奴,还是恶狗的意思;秦汉以后一般统称为“胡”,意思是胡作非为。东胡或者西胡,在中原文明看来,都是野蛮民族。

马的出现虽然并未改变这种历史成见,但却使北方游牧者具有更大的暴力优势。虽然文明的沟壑一时难以填平,但这并不妨碍“落后野蛮”的游牧者依靠暴力,凌驾于先进的文明农耕者之上。

在《诗经》中,游牧民族带来的危险和恐惧近乎刻骨铭心,“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吕思勉先生认为,中原所遭遇的威胁主要是“骑寇”——

自五胡乱华以后,而沙陀突厥,而契丹,而女真,而蒙古,而满洲,相继入据中原,以少数治多数,皆是道也。侵掠之力,唯骑寇为强。春秋以前,我所遇者皆山戎,至战国始与骑寇遇……秦汉之世,盖我恃役物之力之优,以战胜异族;自晋以后,则因社会之病状日深,而转为异族所征服者也。

马的意义,在于它扮演了冷兵器时代的力量——或者说暴力的象征。“阵马之勇,势比风樯,甚言马之有益于国也。”

与北方游牧民族相比,中原地区因为农耕环境,在马力上先天不具有优势。相比山泽湖泊密布的南方,北方多平原林地,更适宜军事活动的展开,因此就中国历史而言,往往是北方决定南方,所谓得中原者得天下。

中国古代养马场大部分都分布在北方,从西北、华北到东北,包括青海、甘肃、陕西、内蒙古、东北、河北等地区,主要是沿青海湖、河西走廊到祁连山、河套平原一带,也就是从敦煌、兰州到宁夏和包头一带,以及华北的阴山以南到大同和长城沿线一带,特别是北京,也就是幽燕地区,盛产“口马”。

东北的马场主要在辽宁。

从气候和地理来说,南方基本不适合养马,但在海拔较高的云南一带也有马场,活跃在茶马古道的就是云南马。

“滇马”作为商旅驮畜可以,却不能作为战马。凡军兴,还非得“善驱驰,于营伍为宜”的“口马”不行。但北方马常常无法适应南方的湿热环境。乾隆中叶,清军与缅甸作战,“驱天下之马万里入滇,道死已过其半,迨抵军前,马已尽矣”。

中国历代养马区域虽也有变迁,但主要马场都集中在西北和东北,这一格局并没有改变。隋唐时期的养马场集中在西北的陇右。相对于北方辽金,宋朝几乎没有像样的马场。明朝后期的骑兵很少,当时的西北草场可能已经退化或丢失,只剩下辽东一带的马场,而女真族就于此创建八旗,渐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