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轿子文化

书名:轮子、战车与帝国本章字数:2294

帖木儿创建了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虽然他本是游牧民族,生活在帐篷里,但却在短暂的统治时期,留下了大量恢宏的建筑,其中规模最大的宫殿外墙上,写着这样一行字:权力在这里!

从文化史来说,建筑往往被视为权力的象征物。

在古代中国,皇宫和官衙往往具有极其显赫的形制。在轿子文化中,人们并不认为轿子是车,而认为它是移动的房间。

轿子成为中国传统权力社会不平等的最大标志物,传递着权贵与庶民的不同。

作为权力象征,官方“舆服制度”对轿子的主要限制,是人力的使用。最低档的轿子是二人抬的小轿,其次为四人小轿、六人小轿和八人以上大轿,最豪华的是皇帝乘坐的十六人抬的大轿。清朝时期,规定的轿制是知县二人抬,总督八人抬,皇帝十六人抬,皇帝死了要一百二十八人抬。

此外,关于轿子的形制和帷子的用料颜色等,也都有严格规制。

历朝历代,天子銮驾专用黄盖黄帷子;明清两代,文禽武兽的官轿帷子为蓝呢或绿呢。权力之下的“普通老百姓”,无论多么有钱,只能坐四人抬或二人抬的普通黑色轿子。

在古代中国,一旦銮驾和官轿出行,则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前呼后拥,鸣锣开道,鸡犬人等一律回避。“出从笼街驭,时观避路人。”可以说,轿子充分体现了中国权力体制的森严与恐怖。

清人王士祯《香祖笔记》记述当时的官轿制度:“京朝官三品已上,在京乘四人肩與,與前藤棍双引喝道。四品自佥都御史已下,止乘二人肩舆,单引不喝道。宋人喝道,皆云‘某官来’,以便行人回避。明代阁臣入直,呵殿至闻禁中。今则棋盘街左右即止,凡八座皆然。行人亦无回避者矣。今京官四品如国子监祭酒、詹事府少詹、都察院佥都御史,骑马则许开棍喝道,肩舆则否。”

朱元璋出身社会底层,戎马数十年才夺得天下,为了防止官吏腐化堕落,曾严令文武大臣只能骑马,不得乘车乘轿。

其实,当时在南京,大多数官吏既不骑马,也不坐轿,而是骑驴。人走茶凉,人亡政息。从景泰到嘉靖以后,百官几乎都乘轿出行,乃至连乡下的小地主也“人人皆小肩舆,无一骑马者”。

当利玛窦到中国时,轿子已经随处可见——

中国人并不认为在城里乘马车旅行是奢侈的。并且因为乘轿旅行很贵,所以一个人在北京可以放弃豪华和时髦而用不着难为情。……别的城市几乎很少有这样普遍乘马或其他乘坐工具旅行的。到处都是等候受雇的马车,在十字街头,在城门,在御河桥和人流汇聚的牌楼处。雇一辆车一整天也花费不了多少钱。除去骑马旅行而外,到处都是抬官员和要人的轿子。

《明史·舆服志》载:“弘治七年令,文武官例应乘轿者,以四人舁之。违例乘轿及擅用八人者,奏闻。”但实际情况是,百官因乘轿违制僭越者层出不穷,轿子反而成为官吏集团内部互相倾轧弹劾的最方便借口。

嘉靖时期,懋卿依仗严嵩之势,把持帝国盐政,穷奢极欲,“制五彩舆,令十二女子舁之,道路倾骇”。

万历六年,权倾一时的首辅张居正从北京千里迢迢回湖北江陵老家。这趟衣锦还乡之行,他乘坐的是三十二人抬的超级大轿,前后左右,各有八名身强力壮的轿夫;轿体之宽大,内分卧室和客室,还有小僮两名在内伺候。时人感叹此轿之壮观:“又造步辇如斋阁,可以贮童奴,设屏榻者。”

毫无疑问,轿子被纳入官方礼制后,它就从代步工具上升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作为炫耀性消费品,轿子成为排场和面子的最佳载体。即使几十步,也要乘轿,大明官吏几乎无一不是豪华轿子的狂热追捧者。

明代有极其完善的驿站体系,李自成起义之前,就是银川驿卒。虽然明文规定“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但实际弊端丛生,胡作非为的官吏对驿站轿夫强索滥用,屡禁不绝。

嘉靖时期,左都御史张永明上奏,对南京太仆寺卿王某发起弹劾。

因升光禄寺卿赴任,王某和家人坐八抬大轿三乘,四人大轿四乘,总共用了340个扛夫和轿夫,一日花费差银40余两;从南京到陕西三千里路,浪费差银不下千两。

如果将一两白银的购买力按今天200多元人民币计算,一个人赴任,仅仅用轿费用就达20万元。

崇祯皇帝登基后,励精图治,改革驿制,驿站大量裁员,其中就包括李自成。转眼间,大明王朝就被这个失业的驿卒所推翻。

从后来的历史来看,明朝的崩溃让满族人捡了个大便宜。清朝本是马上朝廷,因此一开始就对轿子极为警惕。《大清律例》中,不仅严厉禁止满汉文武大臣乘轿,还严禁在满族人居住的内城设立赁轿行。

与历代禁轿令一样,先是文官和汉族官员被准许乘轿,后来就完全解禁。解禁是一码事,自由是另一码事。官轿的等级规制仍然非常严格,容不得僭越。

在官本位的天朝,轿子完全成为权力的象征,骑马和乘车则是很低贱的行为。地方官进京,只能乘车而不准乘轿子。后来,八旗将军上前线,也都是坐着轿子去,轿夫倒是骑着马,跟在官轿后面,轮班抬轿。

清代京官要养一顶轿子花费不小,至少要两到四名轿夫,如果要舒服体面一点,考虑长途和替换,可能更多,这种耗费不是每个高官都养得起的。乾隆末期,和珅就以置办不起轿子阻止吴光熊升“三品卿衔”,乾隆赏银一千两,让吴按例开轿。

明清时期,轿子几乎就是交通的代名词,关于轿子的等级制度和权力文化,也在这一时期登峰造极,因此才有“驴车尚书”的珍闻——

戴简恪公敦元,官刑部尚书。一日大雪,公著雨罩,手抱文书,步至街衢,呼驴车乘之,御者不知公为谁也。及至署,隶役呵殿而入。公下车去雨罩,帽露珊瑚顶,御者大惊,将弃车而逃,公强留与之钱而去,都中谓之“驴车尚书”。

刑部尚书因为没有坐轿而坐驴车,被视为“有失官体”。由此可见,轿子是封建社会最传神的物化,中国人被分为人上人和人下人,即坐轿的人和抬轿的人,或者说奴役者和被奴役者。

在传统社会,坐轿被看作是一件作威作福的乐事,而抬轿却是体力加技巧的苦活。

可以想象一下,三十二人抬的大轿里,放上一碗水,走出几十里地,碗里的水不洒一滴,那是怎样的劲头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