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青春(4)
原来,运碴儿的翻斗车经过时,下导坑轨道边的支撑排架有些抖动,下班前的这个画面在脑子中一闪,赵锦坤迈向操场的步伐,临时改了方向。带领四排看电影的事,他让十四班班长胡士良负责。
“熊班长,支撑排架不是很牢靠,你们别扩边墙了,先来加固排架。”安排工作后仍不放心,赵锦坤在隧道深处找到四营教导员罗喜,报告了下午的发现。罗喜闻言,安排他和营技术员袁运重,为十三班提供技术指导。
说是指导,赵锦坤上了排架。
躲在暗处的对手出手突然。感觉到排架摇晃的幅度比之前大了许多,赵锦坤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当心”。
就是这时,排架倒了。二十多米长的支撑排架连同上下导坑间的岩石垮塌下来,掩埋了赵锦坤、袁运重、熊汉俊和另外四名战士。
收到电影队喇叭里发出的救援通知,胡士良立即起身,带人赶赴工地。
隧道里一片漆黑。顾不得脚下磕绊,胡士良边跑边喊:“赵排长,熊班长!”
赵锦坤和胡士良是浙江老乡,平时关系很好,胡士良有拿不准的事,爱找赵锦坤出主意。就在赵锦坤进隧道前,胡士良还塞给他一个橘子。胡士良心急如焚:我的赵排长,你可千万别有事!
江西清江人熊汉俊个头不高,身材单薄,论工作却是“大高个”。吃晚饭时,胡士良跟他搭话:“夜班费力气。如果不够吃,我分你一点。”胡士良心如刀割:我的好兄弟,你说过以后带我去看井冈山,说话必须算话!
被埋的七位战友,先后被扒了出来。由于伤势过重,颅底骨折的熊汉俊当场牺牲。
一山一隧皆有泪,一草一木起悲声。
内昆铁路、中老公路、贵昆铁路……一路摔打过来,铁五师二十二团三营技术主管陈万福以为,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来后方知,以前修路是修路,上了成昆线,却是把脑袋别在了裤带上。
橄榄坡隧道一千九百四十三点三六米。打这样的隧道,一个团是标准配置。然而,修建任务,由三营独立担负。
二十二团承建的隧道都在雅砻江边,周围渺无人烟。橄榄坡那时是一片野地,山上没有人,山没有名字。部队驻扎下来,眼见山坡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棵野橄榄,便将这里叫了橄榄坡。空压机、凿岩机、电瓶车、搅拌机、碎石机陆续运送过来,有了姓名的橄榄坡有了生气。同时到来的还有机械连和汽车班,很有打大仗的氛围。
橄榄坡属沉积岩地层,岩石坚固性系数为2—4。为赶进度,营长任恩和变一个横洞为两个横洞,增加作业面。开口子,精密导线要跟上。陈万福不缺干劲不怕流汗,他唯一担心的是装备不够先进,影响测量精度。他对任恩和道出了自己的担心。“人家贺老总,两把菜刀,照样干革命!”营长说完就走,没有多余的话。
贵昆线上要出操,有军事训练。这儿除了施工就是施工,全年无休。战士林森林刚到橄榄坡时爱念叨:今天星期一,今天星期二,今天星期三……数到星期十一星期十二,他接受了一个事实:这里只有月和年,没有周和天。
“安全标兵第九连”,这面旗帜扛了十年有余。来了不多久,遇上塌方,一个战士被木杆砸中,纪录瞬间清零。
2号横洞刚开打,一块落石将林森林的脑袋削掉三分之一。战友把他放在木板上往外抬,陈万福正好遇见。他脱下军棉衣垫到林森林脑袋下,担架还没走远,棉衣成了红黑色。
十一连有个排长,贵州兵。那晚值夜班,排长带着战士们打眼放炮。有个炮没点燃,排长割了一截引索,接着点。剩下的引索太短,炮响得很快。战士们跑了出去,却没见着排长。回头找,排长倒在血泊里。
修建橄榄坡隧道,三营牺牲了十六个战士。
——如果把不穿军装的战士也算上,则是十八个。
为缓解铁道部队技术力量不足的情况,铁道部从全国调配技术工人。机械排有两个技术工人,其中之一的王金生,四十多岁,江苏人,家中有五个孩子。一次转运机具,碎石机挂在汽车后面。担心机具脱钩伤人,王金生站到碎石机上。一个急刹车,悲剧发生了,王金生跌下碎石机,一块笋状顽石插进了他的脑袋。
隧道里的支撑木,为当地民工从雅砻江运到河滩,再由汽车运至工地。当地老乡承担水运任务时,没有像样的船,他们用抓钉把圆木钉成木排。水深浪急,礁石密布,木排被撞散架,隔三岔五遇到。有一回,一个船工掉进江中,被散架的木排中的一根圆木撞到头部,再没唤醒。
千里成昆线上,每一个隧道工地,都是紧张忙碌的景象,意外随时可能降临。
云南省禄丰县境内,渔坝村3号隧道的必经之路上,横亘着一处岩堆。1966年8月5日,四百多方土石坍塌,将铁一师四团十六连二十五个战士堵在洞内。战士们一个不少从通风管里爬出来,团长徐成山刚松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岩堆坚固性系数为0.6,隧道处于松散坡积层,松散体沿基岩滑动引发塌方,也许难以避免。
接下来的作业,得更为周详地安排。在工程师丁顺祥主导下,四团大幅提高了施工标准。爆破作业减少装药量,洞内施工采用小导坑牵引,为的是减少扰动地层;加大支撑强度,衬砌及时跟进,为的是强筋健骨,扼制地层压力。
防不胜防。继9月12日隧道小规模塌方后,12月6日,二十多米高处,六千多方沙石崩滑,掩埋了隧道出口。
担负出口主攻任务的十六连、十七连,立即组织疏通。
12月8日下午,十六连副连长黄元辉率一排战士清除石碴儿,二排战士组成两条人工传送带,将石碴儿清运到山坡下面。
那一声响石破天惊。3时40分许,洞口不远处,崩塌形成深坑,直径三米,深约一点五米。五班班长葛发志,战士聂兴成、潘风林、岳正金、周兴明跌入坑中,不断下陷。
没有人看到过这样一幕,但是人人都见过旋涡,见过被卷进旋涡的枝叶。
“救人,快救人!”紧急关头,副班长王明发一边高喊,一边往坑里跳。
塌方引起料场塌陷。施工水池也崩溃了,水和沙子、水泥混为一体,深坑成了旋坑!
坑越来越大,人越陷越深。被救的人还没救起,救人的人又成了待救的人。短短几分钟,二十八名战士被困。
其他连队闻讯赶来,手拉手向上拽人。
眼见一块石头从高处滚下,砸向大半个身子被埋的战友,王明发挣扎着扑向石头。拦截并挪开石头,他连扶带托,把身边战友往上面推。
随着一声闷响,洞口再次塌方。旋坑不断下陷,王明发和十三名战友,被卷到旋涡深处。眼看着泥浆埋至王明发胸口,十七连副连长张弟裕、五连战士车强武救战友心切,跳进坑中,想把他拉扯出来。怎料下陷处加速下陷,王明发只剩脖子、脑袋留在外面,张弟裕和车强武半截身子被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