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七、识心与明心(2)

书名:张栻传本章字数:2208

虽然如此,张栻毕竟与正宗的程朱理学派不同,他没有以理为绝对,扼杀人的能动精神,而是在认识过程中始终强调人主体精神的作用。首先,他把心作为认识的主体加以强调,指出心具有思想、心理活动的机制和思维能力,认识过程中离不开主体即心的作用,离开了心便不能思,即没有思维和理性活动。不重视心无异是取消了认识主体,变成了单以耳目去闻见世界,然而这种耳目的闻见,并不是真正的认识,而只是物交于物而已,所以张栻说:

耳目,物也,以物而交于物,则为其引取固宜,若心为之主则能思矣。思而得之,而物不能夺也。所谓思而得之者,亦岂外取之乎?乃天之所以与我,是天理之存于人心者也。人皆有之,不思故不得,思则得矣。……故君子之动以理,小人之动以物。动以理者,心得其宰而物随之。……事事物物皆有所以然,其所以然者,天之理也。思其所以然而循天理之所无事,则虽日与事物接而心体无乎不在也。

虽然张栻在此也谈到了心和理的关系,但着重说明的是“若心为之主则能思矣”,即心是认识的主体,是思维的能力,有心在认识中的主体作用,则“思而得之,而物不能夺也”。不仅如此,有了心的主宰,可具万理,能应万事,思维活动范围极其广大,上天入地,藏往知来,可充分发挥人的主体精神的驾驭作用。重视主体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这是张栻认识论中的突出特点。

不仅如此,主体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还表现在对客体的“感通至到”的能力,张栻谓此为“格”。何谓格?“言感通至到也”。张栻以心为格,故格亦即“必也感通至到,而俾之自消靡焉”。尽管张栻一再强调主体中原来包含着客体且主客体原来就是同一的,但因为这终究并非客观事实,因此在认识论中具体地要实现这种同一时,张栻对此的论证往往是矛盾的。也就是说,他不认为主客体能自然而然地同一,反而认为在主客体之间本身就不是同一的,其间存在着矛盾。正是因为有此矛盾,所以在认识中,才有格之必要,认识才有赖于“感通至到”。格能“俾之自消靡焉”,这就说明通过主体对客体的感通,可以消除二者之间的矛盾,从而实现二者的同一,达到认识的目的。由此可见,张栻在此不仅承认了主客体之间存在着矛盾,而且认为此矛盾的消除有赖于主体精神的作用。从认识必须发挥人的能动精神而言,这种旨在阐明主体精神作用的“感通至到”在认识中也不失其意义。

但是,必须指出的是,张栻的“感通至到”并非是带有社会实践意义的主观对客观的能动反映,而是一种离开现实的内心省察。他曾这样解释格:“所谓格也,盖积其诚意,一动一静,一语一默,无非格之之道也。”内容上这是“积其诚意”的道德磨炼,在方法上则把动静、语默作为格之道。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格是种不必外求的内省功夫,这从他下面对此所做的解释中也可参证。他说:“格之为言感通至到也。《书》曰:格于上帝盖君心之非,不可以气力胜,必也感通至到,而俾之自消靡焉。”此谓“不可以气力胜”,显然是指的一种内省功夫,也是种渐进的体验,同“一动一静”“一语一默”也谓“格之道”一样,不用气力的格实际上是种具有道德修养性质的内省式的主观体验。

在此我们应注意,思想史上似乎有个规律,凡是主张内心省察直观认识方法的,几乎无不在不同程度上通向了道德修养的道路。在宋儒的思想中,内心省察与道德修养从来都是互通的,认识论与道德修养从来是被相提并论的。张栻的思想路子不但没有脱离这个轨道,而且把二者结合得更紧了。在很大程度上,张栻把道德修养作为认识过程中主体精神作用的重要方面。他说:“孰知其本在于吾心,而又孰知格君之本乃在吾身。”在此所言“吾心”“吾身”除了思维及思维能力,而道德意识乃至纲常伦理便是其主要内容,只不过他称此为“虚灵知觉之心”。“虚灵”本谓至灵,意指心乃清莹透彻,与天地无间,具有神明莫测的作用。但虚灵也是知觉,知觉是对心的一种质的规定。何谓“知觉”,知觉便是仁,“心有所觉谓之仁……当然知觉终不可以训仁。如所谓知者,知此者也,觉者,觉此者也,此言是也。然所谓此者,乃仁也”。尽管张栻避免把知觉直接与仁相等同,但说来言去仍是把知觉当成仁。不言而喻,说到底,心乃是一种道德意识和纲常伦纪。张栻认为这是万物所未有而人所独具的“万善可备”的道德精神。他说:“惟人得二气之精,五行之秀,其虚灵知觉之心有以推之,而万善可备,以不失其天地之全,故性善之名独归于人,而为天地之心也。”也因为人有此精神,所以“人为万物之灵,可以通乎天地之理”。心是仁,亦即是善,这把心与理的关系具体化了,这就是说心与理的关系也即心与道德的关系。一方面,心是思维的主体,另一方面,心又是普遍的道德精神。仁被心纳,使客观的、绝对的普遍道德精神主观化了,变成了一种主观道德心理活动,同时思维主体的心也被客观化了,变成了客观的纲常伦纪和普遍道德精神。总而言之,心成了主体与客体相统一的结合点,所指“通乎天地之理”,即指天和人得到了沟通和统一。本来,中国有重天人合一的传统,认为没有纯客观的时空观念,也无脱离时空和客观的纯主体方面,宇宙万物与人,从来都是不可分离的有机整体。张栻把太极、性、心同体化,实际上是把太极主观化,同时又把心归结为太极、性特别是具体归结为仁,则是把主体客观化,以此表明天与人之间没有严格的界线。他这种天人合一的哲学是对程朱理学与陆氏心学的调和与折衷。张栻以识心、明心为宗旨的认识论虽接近于陆氏的心学,但并不等于心学。诚如侯外庐先生所说,张栻与其师胡宏一样是由理学向心学转向的发端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