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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谷悲歌(2)

此诗由悲弟妹之难见又回到了自身,说自己流落荒凉的山谷,这里风多水急,雨寒树湿,蒿黄云密,白狐出没,从中可见其寓居同谷的艰难处境。诗人于半夜起坐兴叹,反思自己何以流落至此,往事一桩桩、一幕幕地掠过脑海,真是令人百感交集。其六云:

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 枝相樛。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剑欲斩且复休。呜呼六歌兮歌思迟,溪壑为我回春姿。

诗中的“山湫”可能就是万丈潭,杜甫曾到万丈潭游览过,其寓居的凤凰村离那里也不远。杜甫看到潭中有蝮蛇在水面浮游,欲拔剑斩之,然而又罢休,原因何在?这是因为蝮蛇在冬季本该冬眠,今见其出游,这昭示着天气变暖,而天气变暖对于无衣御寒、无食充饥的杜甫来说是一大喜讯。正因为这一喜讯首先是由蝮蛇传报的,所以诗人不忍心斩之。他环顾溪壑周围,果然发现已有春的气息,心情不禁为之一振。杜甫实际上是用委婉的笔墨表达了对春天的渴望,这更反衬出他在同谷生活的艰难。其七云: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杜甫从至德二载四月脱贼奔赴凤翔行在,到此时困居同谷,前后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间奔走于荒野之间,颠沛流离,狼狈不堪,让妻儿们也跟着吃尽了苦头。如今朝廷中的新贵大多是年轻后生,看来想要富贵腾达就必须及早钻营,而像自己这样的酸腐儒生只能流落于荒山穷谷中忍饥挨饿。这是杜甫的自嘲,当然也是愤激之语。杜甫诗中提到的这个“旧相识”,当是其友人李衔,杜甫晚年流落长沙时还会再次遇见他。两人可能是长安时的同学,如今在同谷相遇,谈起往昔的远大抱负都已付之东流,而今都年老无成,流落于荒山穷谷,难免又是一番伤心和喟叹。

《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以组诗的形式展现了杜甫在同谷生活的真实状况及精神面貌,可谓字字血泪,令人不忍卒读。后世论者对此组诗的评价极高,明末王嗣奭《杜臆》云:“《七歌》创作,原不仿《离骚》,而哀实过之。读《骚》未必堕泪,而读此不能终篇,则节短而声促也。七首脉理相通,音节俱协,要摘选不得。”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云:“《七歌》,原本平子《四愁》、明远《行路难》等篇,然能神明变化,不屑屑于摹仿,斯为大家。”这组诗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了至浓至烈的情感,为后世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抒情范式,影响极为深远,宋元明清文人曾有过大量仿作,使这一体式成为文学史上叹老悲穷诗歌的经典范本。

同谷境内风景优美,名胜古迹颇多,万丈潭就在凤凰村之西,杜甫曾前去观赏。《万丈潭》诗云:

青溪合冥寞,神物有显晦。龙依积水蟠,窟压万丈内。跼步凌垠堮,侧身下烟霭。前临洪涛宽,却立苍石大。山危一径尽,岸绝两壁对。削成根虚无,倒影垂澹 。黑如湾澴底,清见光炯碎。孤云到来深,飞鸟不在外。高萝成帷幄,寒木叠旌旆。远川曲通流,嵌窦潜洩濑。造幽无人境,发兴自我辈。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闭藏修鳞蛰,出入巨石碍。何事炎天过,快意风雨会!

万丈潭的潭水极深,相传汉代曾有龙从潭中飞出。杜甫穿过密林,翻过石崖,终于来到了万丈潭边,只见山崖孤危,一条小路到这里已是尽头,岩岸陡绝,两边的石壁巍然对立,像削成似的,笔直地插入虚无缥缈的水中,其倒影在潭水中轻轻荡漾。杜甫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这幽僻的胜境,并希望等到暑天再来这里乘凉。

栗亭在同谷以东五十里,即今甘肃徽县栗川乡。杜甫在秦州时便听说了栗亭之名,《发秦州》诗中说“栗亭名更嘉,下有良田畴”。晚唐咸通年间,成州刺史赵鸿《栗亭》诗云:“杜甫栗亭诗,诗人多在口。悠悠二甲子,题纪今何有?”诗题下注云:“赵鸿刻石同谷曰,工部题栗亭十韵,不复见。盖鸿时已无公诗矣。”可见至晚唐时,人们已经看不到杜甫的《题栗亭十韵》了,但他肯定到过栗亭,还曾在那里写过诗。此外杜甫入蜀纪行诗中还说过“首路栗亭西”,说明杜甫这次入蜀曾取道栗亭之西,这都可以作为他曾在栗亭逗留的证据。由于杜甫留下了“栗亭名更嘉”的诗句,宋人为了纪念他,曾在栗亭修建“名嘉亭”。《阶州直隶州续志》载:“名嘉亭,在栗亭县,宋建,邑令赵洋取杜甫‘栗亭名更嘉’之句为榜。”宋代词人贺铸还写了一首《寄题栗亭县名嘉亭》,歌咏杜甫在栗亭盘桓之事。此外,北宋绍圣年间,栗亭县令王知彰又修建了少陵祠堂纪念杜甫,并作《祠堂记》。可惜的是后来名嘉亭和少陵祠堂均被毁,明清以迄民国对少陵祠堂屡有增修重建,新中国成立以后被挪作他用,至1979年彻底损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