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明悲歌 阶级局限与必亡的命运（5）
堵胤锡当时还在带着刘国昌出征，得到消息，深知如果只封公爵，双方必定决裂。半路拦下杨畏知，紧急给皇帝连续上了两封奏章，阐明利害，请求封孙可望为两字郡王“平辽王”，并加封李定国、刘文秀为公爵。永历皇帝收到堵胤锡的奏章，终于壮着胆子同意了。
孙可望能否接受二字王的封号？杨畏知感到并无把握。等他忐忑不安地回到云南时，却发现大西军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各地军民都沉浸在朝廷将孙可望封为秦王的喜悦之中。
杨畏知当时就蒙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打听，明白了。原来是“西勋”陈邦傅干的“好事”。
之前，陈邦傅和瞿式耜一起拥立了朱由榔称帝，自以为功高盖世，可以把皇帝控制在手中号令天下。不料李成栋“反正”以后，朱由榔就去了肇庆，瞿式耜也跟李成栋的“东勋”一派合流一起去了，这让陈邦傅倍感失落。
朱由榔在广西称帝的时候，陈邦傅弄到一些空白诏书，用来给自己的亲信封官，或者拿来卖官赚钱。得知孙可望请封秦王而永历朝廷争议不休的消息，陈邦傅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打击“东勋”和瞿式耜，于是拿出还没有用完的空白诏书，以皇帝的名义加封孙可望为秦王，在上面瞎写一通不伦不类的胡话，比如“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师事王”，命其“监国”，赐“九锡”“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等等。然后又铸造了一枚“秦王之宝”的金印，派手下冒充朝廷使者，抢先送往云南封孙可望为秦王。
孙可望看到“诏书”，大为感动，想不到南明皇帝君臣竟然胸怀宽广、礼贤若渴至此。他安排了隆重的仪式，亲自郊迎使者，对着诏书磕头称臣，带领三个兄弟和众将士一起高呼万岁，再登上秦王宝座，接受大家的跪拜祝贺。然后，用黄布把诏书内容抄成很多份，布告其治下各州县，令各地军民欢庆三天。这一系列仪式表明孙可望统辖的大西军和云南全省都已经尊奉南明永历朝廷。孙可望本人的领导地位得到肯定，大西军内部团结也因此得到了加强。孙可望随即下令三军整装待发，准备奔赴抗清前线作战。
然而，杨畏知等人的归来，无情地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愿景。
孙可望明白事实的真相以后极为愤慨。他已经把受封秦王的事情搞得云南全体军民众所周知，突然要降为二字王，必然颜面扫地、权威尽失。这种事情对于一个领袖人物来说，完全不可以接受。但他还是希望能够避免决裂，选择暂时封锁消息，把陈邦傅的诏书内容抄一份送往南明朝廷，并附上解释，说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受封秦王、公告全省，无法改变，请朝廷重新发一个诏书真封秦王。
平心而论，孙可望在这个事件中没有任何过错。这完全是南明政权内部斗争搞出来的荒唐事儿。甚至连陈邦傅的空白诏书也确实是皇帝发的，盖的章也是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上面写的内容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就跟我们在一份空白支票上签字一样，人家拿去随便填个数字，银行都可以照单支付而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孙可望也确实没有任何退路，不可能再受封二字王。他的要求也不过分，就是真封秦王，让他在面子上过得去，而陈邦傅诏书中那些过分吹捧的待遇名分则可以去掉。
但南明朝廷方面竟然毫无灵活性，坚决拒绝真封秦王。
孙可望深感羞辱，决定将错就错——既然你朝廷不肯另发新的诏书，我就认准了原来那个诏书合法有效，不仅要当秦王，还要“监国”。他把那个诏书又抄了好多份，宣布自己已经尊奉永历朝廷，现在奉旨征讨清军，而且还“节制天下兵马”，沿途明军必须服从秦王和监国调遣。
云南附近的贵州、四川、广西这些地方的军阀被这个诏书搞得不知所措：朝廷确实把孙可望封王了，只是头衔上有争议，内中细节大多数人并不清楚。但不管怎样，永历朝廷本来就管不住各地军阀，诏书细节自然无人关心。军阀们只认实力。孙可望和李定国带兵进入贵州，刘文秀进军四川，一路都是打过去的。
孙可望消灭了贵州本地军阀以后，又仿照他在云南的做法，迅速在贵州地区建立起一套垂直的行政管理系统，鼓励开荒、维护治安、征兵收税等工作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
刘文秀进入四川的过程也十分顺利。之前，永历朝廷任命了“四川巡抚”李乾德。李乾德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因为在当中书舍人的时候敢于上书骂皇帝而出名，后来当了御史，管理过一些地方。他拿着南明朝廷的任命诏书，找到在四川保卫战中击败了清朝亲王豪格的川南军阀杨展，想叫杨展交出钱粮管理等民政权力，只管军事。
杨展控制的地区是当时四川生产发展得最好、社会秩序最安定的地区。这都要归功于杨展的治理才能，跟南明朝廷毫无关系。杨展当然拒绝了李乾德的无理要求，建议他去重庆，那里被清军扫荡后，人口稀少，目前既没有清军也没有军阀势力，可以自己去开府征兵，管理一方，也算是为南明政府收复失地。杨展表示可以提供钱粮支持。
重庆是从东部入川的门户，清军如果要再次攻打四川，很可能走这条路。李乾德没有胆量去守卫重庆，于是秘密联络另外两个小军阀武大定和袁韬，由李乾德出面办招待，请杨展吃饭，设下埋伏，将杨展乱刀砍死。三人合谋吞并了杨展的地盘。
杨展被害事件，跟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事件类似。杨展也是一个在乱世中自力更生成长起来的抗清英雄。他可以在乱世中把川西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也能在战场上击败清朝亲王统率的大军，却因为不愿意轻易接受无能无耻的文官精英的所谓“节制”，而被非法阴谋杀害。明末腐朽的统治阶层，总是一再主动消灭那些能够也愿意拼命拯救国家民族的伟大人物。不彻底地清算和反思他们的罪行，中华民族永无真正的复兴之日。
李乾德、武大定等人不得人心，川南局势持续动荡不安。刘文秀的大军来到以后，纪律严明、深得民心。武大定和袁韬派兵抵抗，被迅速全歼。剩下的小军阀也很快就被荡平。
孙可望下令逮捕李乾德，送往贵阳，要亲自审问他杀害杨展的罪行。李乾德走到半路投水而死——也有一种说法是被痛恨他的士兵丢进水中淹死的。不管怎样，他都死有余辜。
这样，在很短的时间内，贵州全省和四川的西部、南部就成为大西军的控制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