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题名（2）

米芾是北宋文人画的怪杰，天资高旷，古今鲜有人及。他的画设色、泼墨与格局都别具匠心。这样的书画作品，容若是无法和府上其他人交流的，但严绳孙住在家中的时候，就能够畅谈。

严绳孙精通绘画，性情极为通达，非常理解容若在学问上的情感起伏，自然也会和他一起探讨作品的玄妙和开创性在哪里。加之严绳孙不热衷名利，这种摒弃了功利的心境，让其看待问题的维度比容若的其他朋友更高，对容若的影响也更大。

容若身处名利场，早就厌倦了虚伪的客套和逢迎。

当时，明珠由兵部尚书升任吏部尚书后，因职务牵扯到人事调动考核，明珠府成了北京城内人事极为复杂的地方。各路人物纷至沓来，求职的，送礼的，想要功名的，来打点通关的，络绎不绝。但凡能够沾上点关系，就想来钻营，获取利益。很多人知道容若是个性情温和的谦谦君子，就想附庸风雅，从此处曲径通幽，达到接近明珠的目的，让容若不堪其扰。

所以，容若看得更清楚，像严绳孙这样单纯只是为了谈文学和他做朋友的人，实际上极少。因此，独处之时，容若的思绪会开小差，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南方的严绳孙，于是便有了很多诗词。

比如这首《浣溪沙·寄严荪友》：

藕荡桥边理钓筒，苎萝西去五湖东。笔床茶灶太从容。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

词中容若想象远在江南的严绳孙的生活，想到那些烟雨朦胧的诗情画意，极为向往。严绳孙住在藕荡桥边，出门便有荷叶亭亭如盖，丝丝的绿萍问候湖水，清新别致，每日都可见。所以，他写严绳孙“钓竿归山林，执笔闲挥毫”，偶撷宋词，煮清茶一杯，身边红颜相伴，画眉举案，一定惬意。

实际，容若也是写自己。他是摆脱不了现实的，由于出身贵族，一辈子要处在权力的旋涡中。如今于家国责任未完，于未来功名未尽，他理想的文人世界，根本无法真正构建。他只能抛下任性，在祖宗规矩的束缚下，中规中矩地生活。

值得欣慰的是他有一位懂他的妻子，老师徐乾学也通过捐官回到了京师，张纯修、曹寅等朋友也与他时常互动。这让他能够平复内心，去接受俗世的一切冗杂，面对未来的无限变数。

康熙十五年，冬去春来，又到了天下学子鱼跃龙门的时候，纳兰容若又等来了三年入闱之期。三年前，因为突发寒疾，殿试错失君前对策，容若遗憾良久。此年容若决定全力以赴。他信心满满，不但努力温书，还总结之前的教训，注意劳逸结合，防止关键时候再掉链子。

卢氏深知容若心结，多方宽慰，令容若大为感动。三年间，容若的身份发生了巨大变化，他成了丈夫、父亲，科考的意义于他也发生了改变。他更加斗志昂扬。

容若的好友姜宸英、翁叔元等人，也参加了考试。因为上次落第，翁叔元多得容若宽慰，如今亦是重新来过，锐气难当。

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所以进士们又被称作“天子门生”，一般紧接着会试在次月举行，由皇上亲自策问或委派可靠大臣主持，以定甲第。录取者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这些进士中，又选拔出前十名，皇帝亲自过问，翻阅他们的答卷，委派职位，社会关注度极高。

此次丙辰科殿试开考当日，众位贡士前往太和殿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等皇上将当日科考的题目传下来，大家顾拜接受，而后起身，站着开始答卷。容若的学问极好，回答得极为顺畅。

三日后，康熙皇帝在中和殿听读卷官读卷，钦定三甲，选出状元郎。据记载，康熙知道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也参加了这次考试，特意让人将其试卷呈送御览，只是康熙并没有给予容若任何额外的照顾。

随后皇榜贴出，容若高中二甲第七名进士，位列此次考试的前十名。他的朋友姜宸英依然落第，翁叔元高中探花。容若高中，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大家都极为高兴。一雪前耻，容若也兴奋地填了一首《生查子》。

鞭影落春堤，绿锦鄣泥卷。脉脉逗菱丝，嫩水吴姬眼。

啮膝带香归，谁整樱桃宴。蜡泪恼东风，旧垒眠新燕。

——《生查子》

这首词里，他写到自己得知梦想成真，骑着骏马，驰过长堤，鞭影横飞，回家报喜。他体会到了“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喜悦。当他身穿新衣服，帽插金花，游遍全城，骑马归来，和新科进士一起参加樱桃宴会，向皇上谢恩，内心的喜悦无法形容。

同时，“进士”的身份还是一张门票。据《康熙起居注》记载，当时“上御保和殿，引见新进士，亲选庶吉士”，即在新科进士放榜大约一个月以后，前十名会再进行庶吉士的选拔。当时纳兰容若考了第七名，自然也在预选行列，并且他的朋友们都认为以他的名次，入选庶吉士不是难事。

然而当容若按掌院学士的唱名，跪拜丹陛，认为自己十拿九稳可以入选的时候，却意外落榜了。皇帝并没有让其心愿达成，而且再次考核完成后，也没有授予容若任何官职。这件事让容若因中举而升起的喜悦一扫而光，也令他的朋友们极为困惑，对皇帝的这番操作十分不解。当时翁叔元被授予翰林院编撰的职位，他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出乎意料。他深知纳兰容若的才学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要高于自己，这个结果不应该出现。

这是容若人生中一次极大的挫败，他的理想化人生就是入馆读书，和翰林院的老学究们探讨学问，增进学识，立言著述。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冷处理令他极为烦恼和忐忑，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关于此次容若未能入选庶吉士，有很多人猜测与当年他的老师徐乾学的科场舞弊案有关。他们认为容若当年之所以能够通过考试，不乏明珠与徐乾学的暗箱操作，或许是康熙看过其答卷以后，认为水分很大，他因此落第。这是对容若才学的深刻误解。

学术水平不是一天练成的。据现存的纳兰容若的作品看，他用典极广，涉猎亦极广。除了前面提到的两本著作，他还曾作《自鸣钟赋》，有很多与友人来往的书帖，以及对历代文体论述的《原诗》《赋论》《原书》等资料作为考核证据。它们都表明，容若之所以没有入选庶吉士，一定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