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续娶佳人(2)

书名:诗词里的中国:纳兰容若词传本章字数:2649

梧桐树高大,灯烛残尽,细雨声搅乱柔肠,别离之味更重。疏窗上雨水滑下的痕迹,丝丝络络如同画出了一幅水墨画。清晨起来,走到园中,蝴蝶和蜜蜂在雨中乱了方寸,池中荷叶也被秋风吹残。没了荷叶,谁来为鸳鸯们遮风挡雨?知己远行,又有谁来慰藉容若之心?

大运河码头上,容若无限惆怅。在这里他送别了太多友人,严绳孙、朱彝尊、徐乾学、姜宸英……而此年他的朋友外放的外放,离开的离开,尤其多,如今顾贞观又要走了,他自然心情极为沉重。于是,他拉起顾贞观的手,贴心地对这位兄长说:“你将上路远行,旅途劳顿,万事小心,一路顺风。”同时将自己画的一幅肖像赠给了顾贞观。顾贞观打开此画,看到了容若所题的《于中好·送梁汾南还,为题小影》: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沈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词中容若自责,几年来,自己随皇上车驾奔波,与顾贞观相聚的时间实在不多,不能像曾经一样时时促膝长谈。如今好友离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他设想顾贞观在家乡,孤灯独坐,听雨凄凉,寂寞难耐,不由得泪流满面。

于是,他深情地规劝兄长,千万不要因为母亲离开想太多,天道循环,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定要多吃饭,不要因为思念而变瘦,未来可期,你还有我。来年秋天桂花盛开,你一定要回来,我来陪你,和你重新把酒言欢。

君子之慎,贵有所择,徒有形式的人脉和受欲望支配的野心,都无法让人交到知心朋友。赤诚相待,关系纯洁无瑕,极具人性化,才是成就知己好友的条件。而遇到这样的好友,往往会使我们的人生更圆满。

在分手的运河古道码头,容若对顾贞观失去母亲的心情感同身受,又写了《送梁汾》相赠:

西窗凉雨过,一灯乍明灭。沈忧从中来,绵绵不可绝。

如何此际心,更当与君别。南北三千里,同心不得说。

秋风吹蓼花,清泪忽成血。

一唱三叹,容若内心的情感也酝酿到了高潮。他内心沉重的感伤连绵不绝,于是他再次向顾贞观坦露心迹:二人心有灵犀,距离不是他们的障碍;他只盼着好友此次归去,能够节哀顺变,平安归来。

回家后,容若着手为顾贞观做另一件事——接回吴兆骞。此时的吴兆骞资金到位,九月份得到赦免的诏令,回到北京已经是康熙二十年十一月。

因为久居边外,吴兆骞在北京的生活全部由容若安排打理。容若让其暂时居住在净业寺,经常接济钱粮。至此,容若兑现了和顾贞观的五年之约。随后他高兴地给远在南方为母守制的顾贞观写信。除夕,容若得到顾贞观的回信,信中顾贞观同样高兴坏了。他对容若极为感激,并说将在来年正月回京与吴兆骞相见。

容若把顾贞观的信打开又放下,放下又打开,反复看了好几遍。相交几年,他们已经情同家人,一封书信难以写尽二人的情谊,容若回忆起与顾贞观共度除夕,二人曾经一起在画屏上题咏梅花的时光。

顾贞观作《浣溪沙》:

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

容若和《梦江南》:

新来好,唱得虎头词。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

词中他利用 栝之法,引用“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之句,赞颂顾贞观品格如同梅花。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春节已经过去,上元节前夕顾贞观回到了京城。他与吴兆骞洒尽眼泪,对容若是说不尽的感激。容若极力劝慰,顾贞观才情绪平复。

吴兆骞是清初文化圈的骨干人物,这次归来,震惊京城文坛。加之此年又是科举之年,很多文人学士都在年关前后进京,预备科考。容若便邀请他的朋友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顾贞观、姜宸英、吴兆骞、曹寅等共聚花间草堂,为这段曲折的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正月十五上元夜,花间草堂灯火辉煌,风雅无量。一开始众人各赋《临江仙》一阕,随后在宴会正厅,众人对一排绘制有古迹的纱灯指图作诗词,留下了很多吟咏。

当时容若抽到的图是《文姬归汉》,他便赋《水龙吟·题文姬图》一阕:

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对黄沙白草,呜呜卷叶,平生恨、从头谱。

应是瑶台伴侣,只多了、毡裘夫妇。严寒觱篥,几行乡泪,应声如雨。尺幅重披,玉颜千载,依然无主。怪人间厚福,天公尽付,痴儿呆女。

文姬归汉的故事流传极广。蔡邕是一位博学的文化大家,他的女儿蔡文姬也是一位才女。但是战乱流离,他们的命运极其悲凉。蔡邕曾经隐居山阴,因为董卓一再邀请才再次出仕。没想到董卓被杀,他也死于非命。

而蔡文姬一生三嫁,命运极其波折。第一任丈夫暴病而亡,随后她被匈奴掳走,流落胡地十二年,嫁给左贤王,生育了两个孩子。曹操当政后,念及老师蔡邕之情,才用黄金将蔡文姬赎回。而此时蔡文姬作为孩子的母亲,血缘无法割舍,作为大汉的子民,家国情怀更是锥心,于是在归汉的途中,她感叹自己的命运,写下了悲凉的《胡笳十八拍》。有人说容若的这首词借蔡文姬的典故,对吴兆骞的命运表达了共情。这种身不由己的命运,让容若极为感慨,他也将这种感情全部倾注到了词中。

陈维崧填词的是《柳毅传书图》。他一口气作了四首,大家极为佩服。经此推波助澜,宴会进入高潮。于是,容若和自己的好兄弟曹寅,依照陈维崧的韵脚,分别写下诗词相和。

容若作四首《赋得〈柳毅传书图〉次陈其年韵》:

黄陵祠庙白 洲,尺幅图成万古愁。

一自牧羊泾水上,至今云物不胜秋。

花愁雨泣总无伦,憔悴红颜画里真。

试看劈天金鏁去,雷霆原恼薄情人。

晶帘碧砌玉玲珑,酒滴珍珠日未中。

忽报美人天上落,宝筝筵里尽春风。

凝碧宫寒覆羽觞,洞庭歌罢意茫茫。

玉颜寂寞今依旧,雨鬓风鬟枉断肠。

《柳毅传书》是根据唐传奇改编的故事。这是一个极具现实意义的故事,书生柳毅不畏艰难,救龙女脱离苦海,是侠义心,也是人性考验。它类似于顾贞观和容若救吴兆骞,也类似于容若誓约顾贞观。所以这几首诗容若写得极为尽兴,也极为尽情。

之后,曹寅作《貂裘换酒·壬戌元夕与其年先生赋》:

野客真如鹜,九逵中,烟花刺蹙,嬉游谁阻。鸡壁球场天下少,罗帕钿车无数。齐踏着,软红春土。背侧冠儿挨不转,闹蛾儿耍到街斜处。挝遍了,梁州鼓。

一丸才向城头吐,白琉璃秋毫无缺,打头三五。市色灯光争映发,平地鱼龙飞舞。早放尽,千门万户。蜡泪衣香消未得,倩玉梅手捻从头诉。细画出,胭脂谱。

此词亦是和陈维崧之作,用的是李白貂裘换酒的故事,可见此次聚会是多么豪放。

这次聚会后,容若和自己的朋友都各奔东西,顾贞观也回到了南方继续守制。姜宸英此时租住在寺院,第二年他依然没有高中。有点悲剧的是陈维崧于此年去世,吴兆骞也没能长寿。

最终欢聚短暂,只凝聚在一个夜晚,宴会后便曲终人散,各自交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