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情重（3）

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剪灯夜雨。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

词中写到：人生如梦，天南海北，友人相聚，深夜闭门，彻夜长谈。而今又是天南海北，彼此分离。容若感叹曾经是如此美好，理解严绳孙南北漂泊，四处奔走，如今回到故土，算是落叶归根，衣锦还乡。

他想象归隐后严绳孙有了足够的时间，看大江东去，观花开花谢，听鸟啼蝉鸣，并寻幽探步。同时他遗憾自己与友人自此山水相隔，不能再把酒言欢，也不能再说知心话，极为惋惜，极为凄凉，极为孤独。而容若能为友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再挽留。

送走了严绳孙，只剩下顾贞观，容若更加珍惜这份友情。

在陪同康熙于无锡惠山品茶的时候，容若偶然得到了一卷题为《竹炉清咏》的诗画合卷。容若发现此画为明代画家王绂绘制，因此判断此画“实听松故物”，便带回了京城。

容若极爱古画。他的一生除了写诗词，做学问，出版学术论著，就是搞收藏。琴棋书画为文人带来性情的滋养。如果钱财充裕，很多文人都会收藏一些书画作品。容若就曾经收藏过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阎立本的《步辇图》、李公麟的《二马图》、李得柔的《蓝采和图》等等。所以容若拿到《竹炉清咏》图卷以后，极为爱惜。

自明代洪武年间开始，在无锡惠山就流传着关于以听松庵竹茶炉为主题的文人集会“竹炉清咏”的故事。当时的惠山寺住持性海嗜好品茶，深谙好茶需要配好水，更需要好的茶炉来烹茶。惠山泉水名列天下第二，水质极佳，独缺好茶炉，他极为遗憾。

有一位湖州的竹工，是位巧匠，就用湘妃竹为其制作了上圆下方，类似乾坤壶的竹茶炉。这只竹子做的茶炉，外边竹编，内胆石制，精巧无比，契合了文人清幽、精致且闲适的雅梦，让性海住持爱不释手。恰逢当时著名画家王绂回乡养眼疾，约了著名中医潘克诚来拜访性海。性海住持就用竹茶炉烹茶相待，三人品茶谈天，极为快意。

王绂见茶炉精巧，大加赞赏，激起了挥毫泼墨之意。他将当日品茗赏炉的事画了下来，同时赋诗一首，题款“九龙山人王绂为真性海上人制”，让性海珍藏。在此之后，性海又邀请王达、陶振、谢常、韩奕等名流齐聚惠山，以竹茶炉为主题填词作诗，并在王绂的画上题咏，拉开了“竹炉清咏”的序幕。

这场因竹茶炉而起的文化盛宴，前后推动过六次大型的文人雅集，性海的“竹炉清咏”、秦夔的“复茶炉唱和卷”、盛虞的“竹炉新咏”、唐寅和祝枝山的“竹炉新咏续”、顾贞观的“竹炉新咏续”，乾隆皇帝的“竹炉新咏”。

康熙二十三年，家在无锡的顾贞观还原了听松庵的竹茶炉，但独缺当年的图卷，多有遗憾。没想到，在带着沈宛前往京城之后，他在容若这里看到了《竹炉清咏》的图卷。顾贞观便将自己重制竹茶炉的事告诉了纳兰容若。文人相惜，多么贵重的东西都可以割爱。容若认为重制竹茶炉，让竹炉新咏延续，这是千古流芳的事情，就写下了《题竹炉新咏卷》一首，并将图卷赠予顾贞观：

炉成卷得事天然，乞与幽居置坐边。

恰映芙蓉亭下月，重披斑竹岭头烟。

画如董巨真高士，诗在成宏极盛年。

相约过君同展看，谈交终始似山泉。

顾贞观看罢，非常感动。他将“积书岩”改名为“新咏堂”，并请纳兰性德题写了“新咏堂”横匾，以示纪念，再次牵起了酬唱吟咏的文人集会。康熙二十五年，顾贞观携带竹炉和图卷去拜访朱彝尊，约了姜宸英、周青士等人在海波寺吟诗联句，重现当年“竹炉新咏”的聚会。

唯一遗憾的是竹炉和图卷齐全，容若却没有等到竹炉茶文化盛会的再次举办，就溘然长逝了。

容若生前曾经写过一首《荷叶杯》：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这可能就是容若一生最大的幸运。与人交往无不付出真心，一生只有朋友，没有敌人。他的知己好友都感念这份至情，于是，竹炉新咏的雅集上，大家用将容若题写的诗句抄录于图卷的方式，替他完成了参与，弥补了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