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丁·路德故乡的追思（2）

让我们还是回到1521年，罗马教廷对马丁·路德占绝对上风的时候吧。

一辆马车在疾驶中扬起一溜烟尘，里面坐着的人，正是从神圣罗马帝国会议上出逃的路德。

因为路德不但坚持自己的观点，还当众烧了教皇命令他悔过的圣谕，教皇利奥十世正式宣布：开除路德教籍。当时，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决定召开帝国会议以执行教皇的通谕，并叫来路德给他判罪。但由于与会的部分德意志诸侯反对，以及路德本人被审讯时的有力辩护，帝国会议决定再开几个闭门会议，以决定马丁·路德的命运。马丁·路德在终极裁决前，就离开沃木斯议会地逃亡了。帝国议会最后认定马丁·路德违法，并下令逮捕他。

坐在向家乡维滕贝格飞奔的马车上，路德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都与他这个普通修道士为敌了，如果被他们抓住，一定难逃一死。

原来，路德的这张告示，使赎罪券在德意志各诸侯领地销路大减，有些地方已无人购买。路德此举不仅断了罗马教廷的财路，同时也让教廷颜面扫地，昔日至高无上的权威严重受损。按照惯例，在罗马教廷宣布路德为异端后，他有遭受火刑的危险。先于路德一百年的宗教改革先驱——扬·胡斯，就被教皇下令在火刑柱上烧死示众。在捷克的布拉格老城广场上，我曾瞻仰过这位思想先驱的雕像。

突然，一队士兵出现在路中央，喝令马车停下，在辨认出车中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路德之后，这队士兵把人带走了。马丁·路德就此失踪。人们传言他已遇难，但他的名声传遍了欧洲，他的观点在德国民众和许多德国王公贵族中赢得了广泛的支持。渴望宗教改革的人们，将在帝国议会上接受审判的路德与耶稣受审相比。受到路德的精神感召，路德的拥护者行动起来，宗教改革运动如燎原之火开始在德意志的土地上迅猛发展。

一年以后，路德神奇地又出现在世人面前，手里拿着一本被他刚刚翻译成德语的圣经。

原来，萨克森选帝侯腓特烈三世，这位赞同宗教改革的德意志君主，在帝国议会下达对马丁·路德的通缉令后，为了保护路德，腓特烈三世让手下以拦劫和绑架的方式，把他秘密送进瓦特堡的城堡中避难，并让路德化名为乔治骑士，帮他躲过了最为艰难的那一年。路德很幸运，因为在那个时代的欧洲，教权和君权之间的角力，生生撑出了思想者得以幸存的空隙。借助这方狭小的空间，马丁·路德终成经天纬地之功。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加拿大诗人歌手——莱昂纳德·科恩的一句歌词：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路德在瓦特堡隐居期间，致力于将《圣经》原文的希伯来文、希腊文翻译成德文。从此以后，所有德国人都不再需要懂拉丁文的教士讲授，自己就能读懂《圣经》了。信仰还在，人和神中间那位混饭的中介——教会，可就很尴尬了。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主张，有一点类似比他早八百年的禅宗六祖慧能。那位具大智慧的文盲和尚，似乎更为旷远放达，他主张不拘泥于坐禅观定，即成佛道，所以称之为顿悟。他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即心即佛；提倡无所依傍，自性自度。这与路德鼓吹的、踢开天主教会的一切繁文缛节，只凭一本《圣经》就可以与上帝直接对话，有近乎异曲同工之妙。

让我们来看看，被后人封神的马丁·路德和他那位能干的太太前修女凯瑟琳是如何结识、结婚的，还有他们后来的家庭生活的真实情况。

凯瑟琳五岁时，就被送往修道院接受教育。成年后，凯瑟琳对修道院的生活渐渐感到不满，继而计划跟另外几位修女秘密逃离修道院，并联络马丁·路德请求他的协助。

在一个复活节，路德请一个定期往修道院送鲱鱼的商人朋友帮忙，让修女们藏在封闭货车里面装鱼的木桶之间，成功出逃到了维滕贝格。一个当地学生给朋友写信道：“一辆装着纯洁修女的货车来到了小镇，她们所有人都拼命渴望结婚。上帝许诺给她们丈夫，以免出大乱子。”

路德首先请求出逃修女们的父母，让她们重新回到家中，但是这些家庭都拒绝了，可能因为修女的私自出逃是违反宗教法律的。两年内，路德给逃亡的修女安排住房，介绍对象以及帮助她们寻找工作，除了凯瑟琳。凯瑟琳拥有众多的追求者，但她告诉路德的一位朋友，她只愿意嫁给路德。

马丁·路德和他的许多朋友一开始并不确定他是否应该结婚，他们认为路德的婚姻可能会变成一桩潜在的丑闻，从而伤害到他发起的宗教改革运动。路德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的婚姻会取悦天父，激怒教皇，就让天使们笑，让魔鬼去哭吧。于是，1525年马丁·路德与凯瑟琳结婚了。

我访问了维滕贝格马丁·路德故居，他在那里居住了近四十年。时近黄昏，灯火已经开始在那栋老房子里闪烁并飘了出来，与庭院上空的晚霞天光交融。拜访者不多，人们放轻脚步和压低谈话声音，仿佛怕惊扰到屋里那位脾气暴躁的神学院教授。在庭院中，我见到了路德夫人的雕像。由于路德同时代的画家留下了路德夫人的画像，加上路德夫妇收留的学生们记录的大量的关于他们日常生活的言行，因此这尊真人大小的路德夫人雕像很传神。雕像的她，短小精悍，目光坚定地跨出门框，向你走来，有虎虎生风之感。看来这对生猛夫妇，的确是天雷地火一般的绝配。

路德的婚姻，是从艰难的经济窘境中开始的。凯瑟琳要在满足他们一家子需要的屋子与农田中工作，她不仅会独自宰鸡，而且还会宰猪和牛。路德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她“我的凯蒂大人”。路德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提道：“我的主和凯蒂向你问好。她耕种我们的田野与牧场，并且贩卖母牛，等等。”

凯蒂也承担起管理路德任职的神学院财产的任务。她还在家里收留学生，以此来赚钱度过贫困时期。后来她经营酿酒厂和农场，来供养他们的家庭。路德称她为“维滕贝格的晨星”，因为她经常于凌晨四点起床来做各种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