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二战中的列宁格勒:往事点滴(3)

书名:历史的隐秘角落本章字数:2315

当我向瑞典导游林纳斯询问,有没有著名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的遗物在这里。他带我来到一个展柜前,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小提琴和几张发黄的乐曲手稿,那应该就是肖斯塔科维奇著名的《列宁格勒交响曲》手稿吧。作品正是完成于围城岁月,而作曲家当时就在城中。

1941年夏天,德军包围列宁格勒,被困城中的肖斯塔科维奇参加了消防队。美国《时代》杂志封面上、戴着防火头盔的作曲家的照片,让作曲家看上去像一位古典武士。

1941年9月,德军彻底封锁了列宁格勒,苏联诗人吉洪诺夫这样描写被围的列宁格勒:“灯火管制下的座座大楼,犹如预示着不祥的噩梦。列宁格勒铁灰色的夜晚,到处是戒严带来的寂静。但寂静骤然被战斗代替,警报号召人们英勇上阵。”

1941年12月,肖斯塔科维奇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完成了《列宁格勒交响曲》这部作品。他后来回忆说:“音乐以不可遏制的速度从我的脑海中迸射出来。”这部作品出生在战火中,但酝酿于作曲家更长的生命历程中,其音乐主题如作曲家死后出版的自传所言,控诉了一切强权对人类的碾压。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接续了俄罗斯艺术对苦难的叙述传统,这部第七交响乐使作曲家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

在一场战争中诞生出一部伟大的交响乐,这本身就如同史诗一样激荡人心。

传说,在九百多个被围困的日子将尽、苏联军队发动强大反攻之时,肖斯塔科维奇将亲自指挥演出他的传世之作——《列宁格勒交响曲》。苏联最高当局决定在《列宁格勒交响曲》公演时音乐奏响的那一瞬间发起反攻。于是,人类音乐史与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幕出现了。当肖斯塔科维奇手中的指挥棒向空中缓缓升起时,整个大剧院、整个城市、整个战场一片死寂。所有的前线指挥官手中,都紧紧握着电话,在等候一个声音的来临。九百多个日夜的最后时刻,似乎格外的漫长,时间好像停顿在这位作曲家举起之后却静止不动的指挥棒尖上了。突然,一道弧光自空而下,那是指挥棒迅速挥下的第一个动作,音乐如惊雷炸响。与此同时,远方战场那巨大空间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轰鸣声。那是列宁格勒前线所有的苏军炮群在一瞬间发出的怒吼。

其实,上述对这部交响曲公演场景的描述,是作家在想象力的驱动下,将之文学艺术化,使其成为伟大卫国战争中一个象征性的巅峰时刻。

而真实的历史是,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在1942年3月5日,由撤出列宁格勒的作曲家本人指挥,在古比雪夫完成了首演。而后,另一位指挥家带领列宁格勒广播乐团,于1942年8月9日完成了第七交响曲在列宁格勒的公演。

这场包围圈中的真实演出情景也极为悲壮,乐谱被装入战斗机,飞行员冒着被德军战机击落的风险将它空投入列宁格勒城中。准备公演前,饿殍满城的列宁格勒,已经凑不齐一支完整的乐队,只剩下十五名演奏员,其他的不是饿死、撤离,就是拿起武器参加保卫城市的战斗去了。街道上贴出布告,让城中所有音乐家立即到广播电台报到。人们用尽一切办法,帮助那些还剩一口气的音乐家来到电台,一半的乐手都是被担架抬来的,那位骨瘦如柴的指挥,甚至都挥不动指挥棒了。一位当时的组织者回忆说:“我们从昏黑的公寓中找到他们时,他们瘦得非常可怕!但当得知要演奏《列宁格勒交响曲》时,他们立即恢复了生机。当他们带着乐器来到空旷的排练厅时,我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同时,指挥部又将在前线作战的演奏家抽调回来补充进乐团。

为了保证公演不被德军干扰,让演出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进行,苏军先向德军炮兵阵地发射数千发炮弹,实施了压制性火炮射击。随后,这部伟大的第七交响曲,在它所致敬的城市第一次奏响了。饥饿的人们从街上、从掩体里、从住所里聚集到广播扩音器前,静静倾听这英雄的乐章,第七交响曲响彻列宁格勒的上空。乐团完美地完成了演出,许多乐手在结束的一刹那,晕厥了过去。

很多年以后,如果人们还能想起来,圣彼得堡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另一个名字,那很可能就是因为这部以之命名的交响曲了。

在肃穆的寂静中,我告别了列宁格勒保卫战纪念馆。

离开圣彼得堡前,我从当地的一份英文报纸上,偶然读到一个二战回忆故事,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作者叫伊兰·蒂托娃。

“仍然没有信件。今天我值夜班,这将是一个艰难的夜晚,又有很多伤员送来。”加里纳·波波娃,一位面容苍老的妇人,语调平静地读着一本早已泛黄的战时日记。那是当年做护士的她,在二战时的列宁格勒写下的日记。

“我还将思念他,一直思念下去。”

故事开始于1944年5月,它讲述了二十岁的护士波波娃与一位年轻飞行员——二十四岁的亚历山大·库库什金的爱情故事。她与他仅仅相识三个月,但却爱了他一生。

在军人康复中心的一次舞会上,波波娃遇见了库库什金,空战受伤的飞行员在这里刚刚康复。那是1944年5月,列宁格勒城从九百多天包围中被解救出来仅仅数个月,离二战结束还有整一年。“当我和我的朋友走进房间时,我注意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径直朝我走来,那双灰色的眼睛充满了自信。”波波娃回忆道。

“你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第二天,库库什金就出现在波波娃住的公寓门口,两个人闪电般地开始了拍拖。

那时候,年轻人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波波娃永远不会忘记,在普希金剧院观看歌舞剧《舞姬》演出的那个夜晚。

没有暖气的剧院里冷得彻骨,观众们都穿着厚厚的大衣。当演员们开口唱歌时,他们呼出的白色气团在空中清晰可见,这让波波娃感觉像是在一个非现实的梦幻里。库库什金突然变魔术一般,掏出一个用报纸裹着的小包,递给了波波娃。

“那是破裂成碎片的巧克力,”她回忆说。因为围城战,波波娃已经有三年没有吃过巧克力了。令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她把纸包又递回给库库什金。“我不想品尝它,因为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味道。我怕,如果我再吃一次,我可能会太喜欢它,但也许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吃到它了”,她说。

“你会有机会的,我向你保证。”波波娃记得,年轻的飞行员笑着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