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溅起的蓝色思绪·玛雅文明篇（4）

四、玛雅预言

2012年12月21日晚，美国费城的金梅尔音乐厅里，灯光渐暗，声如退潮。我坐在听众席中，与上千名来宾一起，准备开始安静地聆听费城交响乐团圣诞系列演出的第一场。聚光灯下，那位十分风趣的乐队指挥，不紧不慢地讲起了开场白：“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真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知道今天整个地球就要毁灭了，所以就索性大方掏腰包来这里，听世界最佳交响乐团费城交响乐团演出。”众人听罢哄堂大笑，我才猛然发现，这一天，刚好是传说中玛雅预言里的世界末日。

传说在玛雅预言中，五千一百二十五年为一个太阳纪。在每一纪结束时，地球都会上演一幕惊心动魄的大毁灭，然后重生。地球已经历了四个太阳纪的生死劫，正处在第五个太阳纪，而这一纪会在2012年12月21日的毁灭中结束。

还真有不少人完全相信这个预言。我坐在金梅尔音乐厅里听交响乐的当晚，遥远的欧洲，一个靠近法国和西班牙边界的美丽法国小山村——比加哈什镇，已经被蜂拥而至的末世论信仰者挤爆了。原来，一个谣言在世界上不胫而走了多年：玛雅历法预言的世界末日来临时，这里将成为地球上唯一可能的幸存处，外星人将降临比利牛斯山，带走少数幸运的人类，使他们免于死亡。当地警察只好设下路障，阻止更多人涌进这个弹丸小镇。

很多民族都有过关于人类末日的预言，但是，为什么只有玛雅人的末日预言受到人们如此重视呢？原因是，玛雅历法的计算，实在是精确到了可怕的地步，因此就具有了强大的预言力量。但玛雅人自己却否认玛雅预言中世界末日的说法。一位名叫皮克顿的玛雅长老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对世人说：“根本没这回事，末日理论其实源自西方，玛雅人从来没有这类想法。”玛雅预言中关于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的说法是误解，那一天是玛雅历法中重新计时的“零天”，表示一个轮回的结束和下一个时代的开始。

预言与神箴，是玛雅文化中永恒的主题词。

史上一直处于无限循环之中的玛雅农业文明，以及周而复始的天文学规律的发现，使玛雅人的生命哲学中有着深深的宿命观。其实，玛雅就是一个按照预言与神箴而活着的民族。他们深信本族的预言记载，安然接受命运所决定的未来。据说，玛雅祭司在西班牙入侵者到来之前，就曾预见到这一事件，他们从神谕中得知，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将成为玛雅人的新王。1696年，西班牙征服者派遣的神父抵达时，玛雅部落的领袖竟然对他说：“根据预言，我们背离神的日子还未到，请四个月后再来吧！到时，我们将印证预言。”玛雅人这种敬天知命、服从神谕的态度，令西班牙人也感到震惊！

玛雅人最终隐身丛林，当然是西方人征服美洲的直接后果，但似乎也与玛雅人对预言中自身命运的遵从不无关系。历法预言已写下了自己的命运，又何必挣扎？一个远离其他人类文明，在孤独中前行的石器时代民族，终究不能抵抗“火器时代”人类的入侵，炮火轰鸣自然地被看成天神施威，西班牙骑兵被当成半人半马的天兵天将。神话中那保佑玛雅人的克沙尔鸟也飞走了，古朴和信神的玛雅人在心灵和物质上受创之重，可想而知。他们从此全体沉沦。尽管对这个创造了伟大天文学的民族怀有极大的敬意，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玛雅民族从文化意义上而言，已经是一个化石民族。

那天，参观完玛雅城市废墟，导游胡安带着我们去一个位于丛林深处的玛雅村落里吃午餐。途中，他不停地讲述着自己的童年、他那位个子很矮的玛雅妈妈、他的村庄、玛雅人的习俗。

在村落里，我见到的玛雅男人、女人，身材都矮小。他们每个人都面带腼腆地沉默着。

在村庄的边缘，我注意到一个玛雅人的天主教堂，它极其简陋，仅为茅草凉棚下的一堵墙与一个十字架祭坛，两侧墙龛中各有一尊基督与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十字架与神像上，装饰有花环，玛雅人天生爱美。西班牙殖民者毁去了他们的玛雅神灵以后，给了玛雅人新的神。于是，不能没有神的玛雅民族，默默地接受了来自遥远大陆的神，去安慰自己严重受创的心灵。

想想看，就连我们的导游胡安，一位深深热爱他母系民族文化的混血儿，自己也有着来自父亲民族的典型西班牙人姓氏，我们心中不免为这个民族长叹一声。

告别导游胡安，游轮离岸航行。黄昏，我长时间站立在甲板上，隔海远眺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海岸，一抹长长的晚霞低垂，刚好照亮了整条海岸线。那里正是玛雅人创造过辉煌历史文明的土地，那抹亮丽的晚霞就像是对一个已逝文明的隐喻或者致敬。

如果你对一个已经凝固在石头上的文明还保持一分敬意，你应该会对这个孤独思考了数千年的古老民族的智慧有着去理解与欣赏的愿望，而不是当仅仅看到玛雅人那一套神魔无处不在的文化符号系统时就断定玛雅文化一味愚昧与不可取。或许，玛雅文明不是一个关于如何赢的智慧文明，但却是一个关于敬畏的智慧文明。

比如，一句玛雅预言曾经这样说过：地球并非人类所有，人类却属于地球所有。

眼前的海岸线，这个晚霞笼罩下绚烂如锦的狭长空间，会是一个玛雅神示吗？它如同一卷向你徐徐展开的电影默片，告诉你，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的生存空间仅仅是海面之上、大气对流层之下的薄薄一层界面。人类的无限贪婪、征服与索取，终将有一天会让那个关于“地球末日”的玛雅古老预言成真。

那个玛雅母亲的儿子临别前伤感的声音，随着一阵海风又在我耳边悄悄出现：

请各位记住我，我的名字叫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