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儿时之乐

书名:苏轼传本章字数:2208

少年时期的苏轼也有他的不少童真、童趣与童乐。我们今天通过苏轼或他人的文字,可以了解一些梗概。比如:

我昔在田间,但知羊与牛。川平牛背稳,如驾百斛舟。舟行无人岸自移,我卧读书牛不知。前有百尾羊,听我鞭声如鼓鼙。我鞭不妄发,视其后者而鞭之。泽中草木长,草长病牛羊。寻山跨坑谷,腾趠筋骨强。烟蓑雨笠长林下,老去而今空见画。世间马耳射东风,悔不长作多牛翁。

这是一幅很有趣的牧童生活画卷,而且蕴含珍贵的畜牧知识。虽然是针对晁说之《考牧图》有感而发的,但孩童时期的真实经历却分外真切动人。苏轼躺在牛背上,一边看书,一边牧羊。“泽中草木长,草长病牛羊”尤值得玩味。按人们的理解,水泽边,水草肥美,对牛羊来说当是好事,但苏轼却说“病牛羊”。道理何在?宋人王十朋在《东坡诗集注》中为我们揭开了谜底:“次公先生尝言:有人见牧童驱羊于瘠地牧之,人谓曰:‘彼泽地草美,何不就?’牧童曰:‘美草则见食,羊何自而肥?瘠地之草,羊细咀其味,乃得肥也。’”原来,沼泽地的草,水分重,细嫩,羊爱吃,但营养不够,所以不长膘;而贫瘠地的草,因为土壤薄,水分不充分,长得慢,比较老到,但营养价值高,有嚼劲,所以,羊细嚼慢咽,虽然吃得少,但营养价值高,吸收好,所以长膘。原来,生活处处都是学问。牧童苏轼在实践中增长了畜牧知识。童年时期的放牧经历,成为他人生的一种财富。这种劳动的快乐与幸福,在他的种树体验中也得以展现:

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初移一寸根,琐细如插秧。二年黄茅下,一一攒麦芒。三年出蓬艾,满山散牛羊。不见十余年,想作龙蛇长。夜风破浪碎,朝露珠玑香。

看着松树一年年长大,那种成就感与幸福感,溢于言表。

与小伙伴的游戏,方式很多,趣味也很多。如苏轼儿时与表弟程之元的“野趣”:

我时与子皆儿童,狂走从人觅梨栗。健如黄犊不可恃,隙过白驹那暇惜。醴泉寺古垂橘柚,石头山高暗松栎。

那时的兄弟俩,精力旺盛,漫山遍野地狂跑,去找寻那些能吃的果实。有时,小伙伴又会凿地为戏:

轼年十二时,于所居纱縠行宅隙地中,与群儿凿地为戏。得异石,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试以为砚,甚发墨,顾无贮水处。先君曰:“是天砚也。有砚之德,而不足于形耳。”因以赐轼曰:“是文字之祥也。”轼宝而用之。

多少年后,苏轼贬谪黄州,将其赠送给儿子:“元丰二年秋七月,予得罪下狱,家属流离,书籍散乱。明年至黄州,求砚不复得,以为失之矣。七年七月,舟行至当涂,发书笥,忽复见之,甚喜,以付迨、过。”少年时期游戏中所得的天然石,如此珍爱,足见苏轼的真性情。

蜀人为古蜀先帝蚕丛的后裔,养蚕、缫丝、织锦等,成为昔日蜀中乡民的群体生活记忆。而每年的二月十五日,则为这种群体生活记忆的节日符号——名曰“蚕市”,与蚕有关的各种交易,成为蜀中乡民的隆重“典礼”。苏轼有诗为证:

蜀人衣食常苦艰,蜀人游乐不知还。千人耕种万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闲。闲时尚以蚕为市,共忘辛苦逐欣欢。去年霜降斫秋荻,今年箔积如连山。破瓢为轮土为釜,争买不翅金与纨。忆昔与子皆童丱,年年废书走市观。市人争夸斗巧智,野人喑哑遭欺谩。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

这当是苏轼、苏辙两兄弟共同的儿时记忆。每当“此时”,蜀中乡民“共忘辛苦逐欣欢”。这种狂欢,吸引包括尚为“童丱”的两兄弟,竟然“废书走市观”,可见“蚕市”的吸引力、影响力甚至震撼力之强烈。但同时,“市人争夸斗巧智,野人喑哑遭欺谩”又反映了少年时代的苏轼就已经有了关注社会矛盾、体恤社会底层民众疾苦的良心、善心与爱心。这与日后那个敢爱敢恨的清官良吏的苏轼形象是一脉相承、渊源有自的。

成都平原因为有秦岭的阻挡,所以冬天并不是特别的寒冷。每到正月初,百姓有踏春的习俗。这时节,城里的人喜欢涌入乡下,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去集市讨好兆头,凑各种热闹。苏轼用诗为我们留存了这张珍贵的踏青游乐图:

春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人闲正好路旁饮,麦短未怕游车轮。城中居人厌城郭,喧阗晓出空四邻。歌鼓惊山草木动,箪瓢散野乌鸢驯。何人聚众称道人,遮道卖符色怒瞋。宜蚕使汝茧如瓮,宜畜使汝羊如麇。路人未必信此语,强为买服禳新春。道人得钱径沽酒,醉倒自谓吾符神。

如果说苏轼的和诗更多地突出踏青之人的种种神态与心态的话,苏辙的原诗则更多地突出此时的自然风貌:

江上冰消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浮桥没水不胜重,野店压糟无复清。松下寒花初破萼,谷中幽鸟渐嘤鸣。洞门泉脉龙睛动,观里丹池鸭舌生。山下瓶罂沾稚孺,峰头鼓乐聚簪缨。缟裙红袂临江影,青盖骅骝踏石声。晓去争先心荡漾,莫归夸后醉从横。最怜人散西轩静,暧暧斜阳著树明。

两诗对读,昔时眉山家乡初春时节自然萌动,人心也随之躁动的浮世图跃然眼前。

苏轼七岁的时候,曾在眉山见到一位老尼姑。这位老尼姑姓朱,已有九十多岁,曾跟随师父进入蜀主孟昶的宫中。有一天晚上很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到成都的摩诃池避暑,花蕊夫人即兴作词一首,这位朱姓尼姑还能记诵。四十年后,苏轼对童年时期的这段记忆还很清晰,将其首两句直接援用,以“洞仙歌”为词牌,写下了这样的歌词: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儿时的记忆如此刻骨铭心,以至年届半百的苏轼,回想四十年前的经历,就如同当年给他追忆往事的朱尼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