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苏母病逝

书名:苏轼传本章字数:2342

能遇上欧阳修等当朝名臣,名动京华,三苏确可谓“三生有幸”。但老子所言的“福兮祸之所伏”,有时竟是那样的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苏轼、苏辙金榜题名、文星闪耀的时候,嘉祐二年四月七日,积劳成疾的苏母程夫人突然病逝于眉山,享年仅四十八岁。讣告于五月抵达京城。三苏闻此噩耗,不敢相信这一事实。这晴天的霹雳,让父子三人手足无措。他们抑制住内心的悲恸,匆忙踏上返乡的路程,竟来不及跟京城的故交新知告别。苏洵在《与欧阳内翰第三书》中描述了这一过程的前后经过:

昨出京仓惶,遂不得一别。去后数日,始知悔恨。盖一时间变出不意,遂扰乱如此,怏怅怏怅。不审日来尊履何似?

二子轼、辙竟不免丁忧。今已到家月余,幸且存活。洵道途奔波,老病侵陵,成一翁矣。自思平生羁蹇不遇,年近五十,始识阁下。倾盖晤语,便若平生。非徒欲援之于贫贱之中,乃与切磨议论,共为不朽之计。而事未及成,辄闻此变。孟轲有云:“行或使之,止或尼之。”岂信然邪?

洵离家时,无壮子弟守舍,归来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今且谢绝过从,杜门不出,亦稍稍取旧书读之。时有所怀,辄欲就阁下评议。忽惊相去已四千里,思欲跂首望见君子之门庭,不可得也。

所示范公碑文,议及申公事节,最为深厚。近试以语人,果无有晓者。

每念及此,郁郁不乐。阁下虽贤俊满门,足以啸歌俯仰,终日不闷,然至于不言而心相谕者,阁下于谁取之?

自蜀至秦,山行一月,自秦至京师,又沙行数千里。非有名利之所驱,与凡事之不得已者,孰为来哉?洵老矣,恐不能复东。阁下当时赐音问,以慰孤耿。病中无聊,深愧疏略,惟千万珍重。

从这封信,可以看出苏洵对欧阳修的敬重,反过来,也可以想象欧阳修对苏洵的推崇。“倾盖晤语”之说,表明欧阳修与苏洵相见甚欢,谈吐甚洽,彼此可谓倾心交盖。书信的第三段交代了当时父子三人离开眉山时,家中无壮男的现实。现在回到家中,看到“屋庐倒坏,篱落破漏”的现状,甚为伤感,一句“如逃亡人家”的形容,见出苏洵的伤感和内疚。这种矛盾心理,在苏洵决意携子游京之时的感叹,就可以看出作为丈夫的苏洵与作为父亲的苏洵的痛苦抉择:“一门之中,行者三人,而居者尚十数口。为行者计,则害居者;为居者计,则不能行。恓恓焉无所告诉。夫以负贩之夫,左提妻,右挈子,奋身而往,尚不可御。……今也望数千里之外,茫然如梯天而航海,蓄缩而不进,洵亦羞见朋友。”而现在,女主人已溘然长逝,苏洵的伤感、内疚甚至深深的自责,更是挥之不去。

苏洵为亡妻选好了一块风水宝地,它位于眉山城东的安镇乡可龙里。这里有一口终年不涸、深不见底的老翁井。程夫人的墓就在老翁井旁。苏洵含泪写下《祭亡妻程氏文》:

呜呼!与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弃我而先。我徂京师,不远当还。嗟子之去,曾不须臾。子去不返,我怀永哀。反复求思,意子复回。人亦有言,死生短长。苟皆不欲,尔避谁当?我独悲子,生逢百殃。

有子六人,今谁在堂?唯轼与辙,仅存不亡。咻呴抚摩,既冠既昏。教以学问,畏其无闻。昼夜孜孜,孰知子勤?提携东去,出门迟迟。今往不捷,后何以归?二子告我:母氏劳苦。今不汲汲,奈后将悔。大寒酷热,崎岖在外。亦既荐名,试于南宫。文字炜炜,叹惊群公。二子喜跃,我知母心。非官实好,要以文称。我今西归,有以借口。故乡千里,期母寿考。归来空堂,哭不见人。伤心故物,感涕殷勤。

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感叹折节,以至今日。呜呼死矣,不可再得!

安镇之乡,里名可龙,隶武阳县,在州北东。有蟠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骨肉归土,魂无不之。我归旧庐,无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来归。

这篇祭文把苏洵对妻子的真挚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苏洵坦言自己年轻时,曾游荡不学,妻子“耿耿不乐”,是担忧丈夫从此“泯没”。后来发愤,带着两个儿子到京城拼搏,赢得“群公”惊叹。本来想回乡报喜,谁知现在“归来空堂,哭不见人”。睹物思人,抚物伤怀。联想自己年届半百,“内失良朋”,四海孑然一身,不觉对未来失去信心。爱他的人已逝,再去追求那些功名还有何意义?苏洵在亡妻墓旁修筑了一间草亭,终日陪伴生前没有好好陪护的爱妻。苏洵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弃绝红尘,与爱妻永远同穴长眠。对此,他对爱妻安息之地顿生无限的情意,挥笔写下《老翁井铭》:

丁酉岁,余卜葬亡妻,得武阳安镇之山。山之所从来甚高大壮伟,其末分而为两股,回转环抱,有泉坌然出于两山之间而北附,右股之下畜为大井,可以日饮百余家。卜者曰吉,是在葬书为神之居。盖水之行常与山俱,山止而泉冽,则山之精气势力自远而至者,皆畜于此而不去,是以可葬无害。

他日乃问泉旁之民,皆曰是为老翁井。问其所以为名之由,曰:往数十年,山空月明,天地开霁,则常有老人苍颜白发,偃息于泉上,就之则隐而入于泉,莫可见。盖其相传以为如此者久矣。因为作亭于其上,又甃石以御水潦之暴,而往往优游其间,酌泉而饮之,以庶几得见所谓老翁者,以知其信否。然余又闵其老于荒榛岩石之间,千岁而莫知也,今乃始遇我而后得传于无穷。遂为铭曰:

山起东北,翼为南西。涓涓斯泉,坌溢以弥。敛以为井,可饮万夫。汲者告吾,有叟于斯。里无斯人,将此谓谁?山空寂寥,或啸而嬉。更千万年,自洁自好。谁其知之,乃讫遇我。惟我与尔,将遂不泯。无溢无竭,以永千祀。

丁酉岁,即嘉祐二年。苏洵为亡妻卜得一爿“神居”阴宅,又筑亭于上,而旁边老翁井又有神奇的传说,这多少给孤独的苏洵一份心灵的慰藉,所以,写下这篇铭文,以期“传于无穷”。苏洵不仅作铭文,还作有一诗《老翁井》:

井中老翁误年华,白沙翠石公之家。公来无踪去无迹,井面团团水生花。翁今与世两何与,无事纷纷惊牧竖。改颜易服与世同,无使世人知有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