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初仕凤翔(2)

书名:苏轼传本章字数:2974

苏轼上任凤翔时,当地不少人由于多种原因被官府囚禁。苏轼曾掌管积欠,面对小民的无辜与无力,甚为怜恤:“轼于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岁麦熟以来,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锁系,与县官日得千百钱,固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其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岁久之所坏;或布帛恶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于当时主典之吏;或败折之课,均于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于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所以不得释之状,则皆曰:吾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旧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诏书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这段话的核心意思就是,对那些确有冤屈应该释放而因为没有钱,无端被三司在各县的曹官继续扣押在监的小民,深表同情。在苏轼看来,天下人认为言出不敢违逆的莫过于天子的诏书。现在天子的诏书都已宣布释放的人,在凤翔这里却有人敢拒不执行,这样的事情还能继续忍耐下去吗?苏轼认为官民之间的矛盾宜解不宜积。在他的组织下,官府对涉事者进行了认真的核对,此事共涉及“二百二十五人,钱七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余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众,皆经监司选吏详定,灼然可放者”。于是,他向当时任三司使的蔡襄提出:“自今苟无所隐欺者,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门,以歌咏明公之德,亦使赦书不为空言而无信者。”苏轼秉公执法,大胆铲除当地官场的痼疾,赢得百姓和有良知的官员的拥戴,被呼为“苏贤良”。

在农耕时代,靠天吃饭是非常形象的比喻。就在苏轼到凤翔任职的第二年的春天,凤翔出现大旱。年轻的苏轼忧农夫之忧,他在诗中写道:

中间罹旱暵,欲学唤雨鸠。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渭水涸无泥,菑堰旋插修。对之食不饱,余事更遑求。

面对“旱暵”,忧心忡忡的苏轼希望自己变成“唤雨鸠”。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苏轼向当地的父老请教境内哪里可以祷告祈雨,父老告诉他说太白山“至灵,自昔有祷无不应”。于是,苏轼“即告太守,遣使祷之……且以瓶取水归郡。水未至,风雾相缠,旗幡飞舞,仿佛若有所见,遂大雨三日”。当时苏轼正在整治馆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面对久旱喜雨,“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恰巧正在建设的这座亭子刚好完工。苏轼邀约二三客聚于新亭,索性将其亭命名为“喜雨亭”,有《喜雨亭记》为记: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益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由这段记文可以看出苏轼真挚朴实的为民情怀。在科学无法解释久旱久雨的那个年代,作为一名地方小官,苏轼的忧与乐,体现了他的良心、良知与良善。

嘉祐八年正月,陈希亮接替宋选出任凤翔知州。陈希亮,眉州青神县人,性格刚直,不苟言笑,“为人清劲寡欲,长不逾中人,面瘦黑,目光如冰,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实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对于苏轼这样的年轻有为的官场新兵,陈希亮要求严苛,而苏轼也因为血气方刚,常常与之争执。苏轼因为通过了制科考试,加之初到凤翔,为民请命,雷厉风行,颇得民声,于是同僚们都呼他为“苏贤良”。陈希亮听到后,大声怒斥道:“府判官,何贤良也!”并责令“杖其吏”。

陈希亮曾在凤翔筑凌虚台邀苏轼作记。苏轼作为下属,不能拒绝。于是,苏轼借物以讽,写道:“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槖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这篇文章,借陈希亮所筑凌虚台,兴发“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的历史慨叹,也蕴含着对陈希亮咄咄逼人的霸道作风的嘲讽。

当然,后来苏轼发现这位盛气凌人的官长并无恶意,遂对他有了好感。所以多年后,苏轼在为陈希亮所写的传记中这样自我检讨:“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从苏轼所写的诗中,可以读出苏轼对这位长者的态度已有较大改变:

才高多感激,道直无往还。不如此台上,举酒邀青山。青山虽云远,似亦识公颜。崩腾赴幽赏,披豁露天悭。落日衔翠壁,暮云点烟鬟。浩歌清兴发,放意末礼删。是时岁云暮,微雪洒袍斑。吏退迹如扫,宾来勇跻攀。台前飞雁过,台上雕弓弯。联翩向空坠,一笑惊尘寰。

通篇写景状物,咏公赞公之意溢于言表。的确,陈希亮虽然严肃谨慎,但其幼子陈慥却与苏轼十分投缘。每当苏轼处理完公事之后,陈慥常常邀约苏轼外出游猎,两人的关系甚笃,直到苏轼贬谪黄州,还往来频繁,相互唱和酬赠。苏轼在《岐亭五首并叙》中说“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而季常七来见余,盖相从百余日也”,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友谊。

在凤翔,苏轼还结识了另外一位对他的一生产生了难以抹去的痛苦的人物,这就是章惇。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他与苏轼为同年进士。当时章惇任商州令,他曾与苏轼一同作永兴军的进士考官,同榜友相见,两人洽谈甚欢。后来他们一同游终南山,曾慥的《高斋漫录》记载了苏轼与章惇的这段往事:

苏子瞻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子厚为商州令,同试永兴军进士。刘原父为帅,皆以国士遇之。二人相得欢甚。同游南山诸寺,寺有山魈为祟,客不敢宿。子厚宿,山魈不敢出。抵仙游潭,下临绝壁万仞,岸甚狭,横木架桥,子厚推子瞻过潭书壁,子瞻不敢过。子厚平步以过,用索系树蹑之上下,神色不动,以漆墨濡笔大书石壁上,曰“章惇苏轼来游”。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杀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子厚大笑。

从这段文字可知,青年时期的苏轼与章惇,关系是不错的。后来苏轼因为“乌台诗案”下狱,章惇还参与营救,所以,苏轼在黄州写给章惇的信中,有“轼所以得罪,其过恶未易以一二数也。平时惟子厚与子由极口见戒,反复甚苦,而轼强狠自用,不以为然”之句。但后来两人因为政见不同,遂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