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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两重(1)

书名:苏轼传本章字数:2091

嘉祐八年三月二十九日,仁宗驾崩。四月一日,赵曙即位,是为英宗。翌年改元治平,广恩天下。苏轼得到惠泽,由此前的大理评事升迁为大理寺丞。治平二年正月,苏轼签判凤翔满三年,回京述职。

英宗早闻苏轼才华,欲诏入翰林知制诰,也就是负责诏令的起草。当时韩琦任宰相,认为苏轼虽有才华,但太过年轻,不能骤任高位,否则,难以让天下信服,也会害了苏轼。韩琦说:“轼之才,远大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进用,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辞矣。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起用苏轼的愿望没有打消,他想让苏轼修起居注,但韩琦还是以为不妥:“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遽授。不若于馆阁中近上帖职与之,且请召试。”在韩琦看来,修起居注与知制诰地位差不多,不宜仓促授予。认为可以给苏轼一个接近皇帝的馆阁之职,但前提是要通过考试。英宗有点不高兴了,在他看来,如果不知道这个人的真才实学,通过考试可以,而苏轼的才学已为大家所知,还用得着通过考试来检验吗?韩琦坚持己见,认为只有通过考试,才能说服天下之人。英宗无语,只得再考一下苏轼,让韩琦等人哑口。

二月,韩琦以《孔子从先进论》《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为策试题目,亲自在学士院主持苏轼入职馆阁的门槛考试。苏轼的这两篇论文写得洋洋洒洒,论述深微而精当,折服考官,“复入三等,得直史官”。苏轼在《谢馆职启》中抑制不住他的喜悦之情:“腼颜就列,抚己若惊。国家取士之门至多,而制举号为首冠;育才之地非一,而册府处其最高。观其所以待之,盖亦可谓至矣。”此前苏轼已入制科最高等,也即文中所说“首冠”,现在又凭自己的实力考入高于制科的馆职,苏轼“抚己若惊”,既为自谦,也是当时内心惊喜的客观写照。

然而,自古皆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之谚。不到三十岁的苏轼,接连高奏凯歌,又跻身中央,这让多少人羡慕乃至嫉恨啊。也许是命运的有意安排或者是特别捉弄吧,苏轼荣列馆职的喜讯尚未冷却,家中的不幸却已悄然降临。

治平二年五月二十八日,苏轼的结发妻子王弗突然病逝于京城,年仅二十七岁。这让正值事业蒸蒸日上的青年才俊苏轼情何以堪!结婚十一年来,王弗“敏而静”,始终陪伴左右,不仅在生活上悉心照顾,在事业上也多有规劝,且非常及时中肯。回想这一路走来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苏轼肝肠寸断。苏轼谨记父亲叮嘱,将王弗灵柩暂时殡于京城之西。苏轼抚今追昔,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详细地刻画了妻子的贤淑懿德,读来令人动容: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轼铭其墓曰:

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有子迈。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复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其死也,盖年二十有七而已。始死,先君命轼曰:“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未期年而先君没,轼谨以遗令葬之。铭曰:

君得从先夫人于九原,余不能。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君虽没,其有与为妇何伤乎?呜呼哀哉!

与王弗的这份真挚感情,在十年之后的密州之夜,苏轼于梦中得以相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首记梦词,也是一首悼亡词。虽有时间与空间的相隔,但忘不了的是曾经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感与温馨的生活画面。它已经感动了并将继续感动全天下所有的有情人。

古人云:祸不单行。当苏轼还未从丧妻的悲痛中完全走出来,不幸的事再次降临。就在王弗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也即治平三年四月二十五日,父亲苏洵病逝,享年五十八岁。当时,苏洵与姚辟合修的《礼书》一百卷刚刚完成,苏洵因积劳成疾,遂溘然长逝。

苏洵的死,震惊了朝野。当时为之作挽词的朝野之士有一百多人,可谓“自天子辅臣至闾巷之士,皆闻而哀之”。不妨来看看当时相关人员的哀悼之辞:

欧阳修在《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中,较为详细地回顾了苏洵的一生,对苏洵及其二子给予了高度评价:“当至和、嘉祐之间,与其二子轼、辙偕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献诸朝。书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其二子举进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学称于世。眉山在西南数千里外,一日父子隐然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辩宏伟,读者悚然想见其人,既见,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与居,愈久而愈可爱。间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无穷。呜呼!可谓纯明笃实之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