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逍遥游(2)

书名:庄子本章字数:2453

【原文】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译文】

尧想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火把还不熄灭,要和日月比光亮,不是很难吗?及时雨都降了,人们却还在灌溉田园,不是白费力气吗?先生若为天下之主,则天下一定安定,而我却占据其位,自己感到太不够格了,请允许我将天下让给您。”

许由说:“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大治,却还要我来取代您,我是为了名吗?名这东西,不过是实的从属,我是为了求得从属的东西吗?鹪鹩在密林深处筑巢,所占不过一枝;鼹鼠饮水于河,所需不过喝饱而已。请回去吧,君主,我要天下做什么用呢?厨师虽不尽职守,但主持祭祀的人是不会超越自己的职责而去代替他下厨烹调的。”

【原文】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译文】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的谈话,夸夸其谈,漫无边际。我甚感惊讶的是,他的话像银河一样海阔天空,不合常理,不近人之常情。”

连叔问:“他说了些什么呢?”

肩吾说:“他说:‘在藐姑射山上,居住着一位神人。他的肌肤像冰雪一样洁白,姿容如处女一般柔美;不食五谷杂粮,只吸风饮露;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神情专一,使万物不受灾害,使五谷丰登。’我以为他的话是狂言,而不相信。”

连叔说:“是呀,人们无法让盲人同别人一起观赏华丽的纹饰,无法让耳聋者和别人共同欣赏钟鼓乐声。由此看来,人们不只是在生理上有耳聋、眼盲的缺陷,在智慧上也有同样的情形啊!我所说的,指的就是你呀!神人的德行,将要混同万物为一体。世人期望世间得到治理,但有谁愿意辛辛苦苦地管世间的事情呢!这个神人,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害他,漫天洪水淹不着他,熔化金石、烧焦土山的大旱,也不能让他感觉到热。他扬弃的尘垢糟粕,就可以造就出尧舜来,他哪里肯把世俗之事当回事呢!”

【原文】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译文】

宋国人到越国去卖帽子,但越国人不留头发,身刺花纹,根本用不着帽子。尧治理天下之民,安定国内的政事,到藐姑射山和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神人,不禁怅然若失,忘掉自己是一国之君。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译文】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一颗大葫芦种子,我用它种植出来的葫芦有五石的容量。用来盛水,它的坚硬程度承受不了自己的容量;将它剖开做成瓢,瓢太大无处可容。这种东西虽然很大,但我因为它没有用处而打碎了它。”

庄子说:“你太不善于使用大东西了。宋国有一个人善于制造防手冻裂的药,他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一个客人听说了,愿出百金买他的药方。他于是召集全家族人来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从事漂洗丝絮,所得不过数金,现在卖出这个药方就可得到百金,卖给他吧。’客人获得这个药方,就去游说吴王。此时越国出兵侵吴,吴王就派他率兵御敌。到了冬天,和越国进行水战,大败越军,吴王于是用土地来封赐他。同样是一种防手冻裂的药,有人用来建功得到了封赏,有人却只能用它漂洗丝絮,这是因为其用途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考虑将它系于腰上以浮游江湖,而只是发愁太大无所用之呢?可见你的心如同蓬草一样堵塞不通啊!”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译文】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叫它‘樗’。它的主干长满木瘤而不合绳墨,它的小枝弯弯曲曲不合规矩。这棵树生长在路边,过往的木工看都不看一眼。你所说的话,大而无用,大家都不予理睬。”

庄子说:“你没有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它们屈身隐伏,等待捕捉出游的小动物;东奔西跑,不避高低;往往陷入捕兽的机关,死于罗网之中。再看那牦牛,身子大得像天边的云,它的能力可做大事,却不能捕鼠。现在你有一棵大树,发愁没有用场,为什么不把它种植于空荒的乡土、广漠的旷野,然后你徘徊于树旁,逍遥自在地躺在树下?这棵树不会遭受斧子砍伐而夭折,其他东西也不能伤害它。它的无所可用,哪里还会招来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