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谢夫勒斯夫人归来(1)
露西·卡莱尔的丈夫于1636年3月体面地死去了。他突然中风,在弥留之际,定制了几套新装,“凛然面对赤裸而卑鄙的死亡”。失去丈夫令露西伤心,但她的悲痛并不深刻也不长久。实际上,她很快就“高兴了起来”,忙着磨炼政治才能。身为寡妇的她,以斯特兰德大街为基地,实现了17世纪女性难以实现的梦想——独立自主。“谁能控制我?”当时的剧作家詹姆斯·雪利创作的《欢乐女士》里的一个角色问道,“我住在斯特兰德大街,那儿女士很罕见不要只顾着追逐好名声,要去好好生活”。露西所拥有的确实比好名声更有价值:她拥有影响力。
“快乐的、聪明的、时髦的、严肃的男男女女”都蜂拥至露西的府邸。诗人们称赞她的美貌比珠宝还耀眼,她的举手投足都留下“光的痕迹”。霍兰甚至加入了众多激烈的竞争者队列,也写了几首类似的诗,不过,这些诗被断定是“有史以来最烂的诗”。他采取了更进一步的做法,送了她一颗价值1500英镑的钻石。露西配得上这份礼物。有权有势的爱尔兰总督观察到,她“极为谙熟如何巧妙地为她信赖的朋友锲而不舍地争取利益”,为了他们的晋升,她替他们在实权人物面前说好话,她也熟谙如何向大人物说真话。
露西获得的成功对她的性格阴暗面毫无补益。她姐姐多萝西,莱斯特伯爵夫人抱怨露西还是喜欢在“大多数朋友的背后”奚落他们。实际上,她已经变得“前所未有地自负”。露西的追求者们是她的奴隶,哪怕是在王后面前,她也不喜欢屈居人下。亨丽埃塔·玛丽亚几乎从不敢邀请她出演假面剧,担心被她拒绝。不管她是否招人喜欢,露西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都源于她在王后寝宫的地位,同时,亨丽埃塔·玛丽亚的自信心也在日益增强,她的丈夫查理亦如是。
1637年10月,直率的威尼斯大使形容36岁的查理“风华正茂”。他身材苗条,肌肉发达,挥舞起武器来像“骑士”,骑起马来像“骑师”。他的头发剪成时下流行的右短左长的耳边曲垂发绺。清教徒小册子宣传家威廉·普林警告说,魔鬼拖着留耳边曲垂发绺的人下地狱,以惩罚他们“可耻而丑陋的虚荣心”。查理在服饰上丝毫不在意新教倡导的节制思想。他将衬领由詹姆士一世时期流行的飞边改为繁复的蕾丝边,丝绸外套搭配着撞色长袜:他买的袜子足够每周不重样地穿四次。他衣橱中最醒目的配饰是嘉德骑士的盾形饰牌,查理之前将嘉德勋章的花纹绣在了斗篷上。他戴着一枚圣乔治十字架,十字架四周绣满了闪闪发亮的银线,他一走动,十字架就会闪现耀眼的光芒。按规矩,嘉德骑士“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应佩戴圣乔治屠龙的徽章,与他们的守护神“乔治”同在。
此时宫中已没有重要的宠臣。威尼斯大使赞许道,在政治事务上,查理对“大臣唯才是用,不凭个人好恶”;在学识上,他表现得“文雅博识而谦和有礼,具备了一位国王应有的品质”。他谨慎地遵守着宗教礼仪,树立了谨遵教仪的榜样形象,他的“宗教实践也树立了楷模”,而他自己也表现得“无欲无求,完美无缺”。查理和妻子对彼此肉体和精神的深深依恋,是宫廷关注的焦点,廷臣们担心她对查理施加影响力。查理对玛丽·德·美第奇说:“现在我们之间唯一的冲突就是彼此用感情去征服对方。”
1637年11月,年满28岁的亨丽埃塔·玛丽亚是“最幸福的女人”。她喜爱“漂亮的衣服,优雅的体态,以及风趣的谈话”,并在抚育子女的过程中找到了快乐。 7岁的王子查理,精力充沛,充满好奇心。国王打算隔年封他为嘉德骑士,以“鼓励你追求英雄的荣耀,”他这样对他儿子说。露西6岁的教女玛丽,有着她父亲那双忧郁的眼睛和倔强的脾性。4岁的约克公爵詹姆士,金发碧眼,“不关心怎么玩游戏”,而“喜欢敏捷灵活的娱乐活动”。只待他5岁可以穿马裤后,他就会被任命为荣誉海军司令。浅棕色头发的伊丽莎白才刚满2岁,还是个幼儿,安妮——用查理母亲的名字命名——刚刚8个月大。
按照斯图亚特家族传统,孩子们被当作未来的统治者培养,但是,从王室的标准来看,斯图亚特家族是一个关系紧密的家族。冬后的孩子们后来抱怨,比起陪伴他们,他们的母亲更愿意与狗做伴。相反,她的弟弟查理则喜欢用银质的尺子量孩子们的身高,还喜欢与妻子和孩子们在圣詹姆士公园玩耍。反过来,他们也非常崇拜父亲,在父亲“面带最动人、最天真的笑容”离开后,他们会向他致意。查理把孩子们的画像放在他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他委托鲁本斯的前助手——一位安特卫普的天主教画家,38岁的范戴克——画了几幅肖像画。查理参与了画像的很多细节,曾经他问范戴克,为什么没有给最小的孩子画上保护他们昂贵衣服的围裙。小女儿玛丽不乐意一动不动地被人画像,不过,查理对画的效果还是十分满意的。他把一组肖像画挂在早餐桌的上方,另一幅他与亨丽埃塔·玛丽亚以及长子、次子的画像,挂在怀特霍尔宫查理私人寝宫的入口处。这些画是查理彰显自己延续斯图亚特王朝血脉的成就的体现。
范戴克还画了许多幅国王治国安邦的画。国王将他安顿在黑衣修士桥附近的一所房子里,每年给他提供200英镑的年金。在画室的协助下,他每周赶制一幅画,然而,并不是所有范戴克的赞助者都对他的作品满意。某位伯爵夫人要他把她画得“苗条一些,因为画里的她实际上太胖了”。甚至在他修改之后,她还称“脸真大”,看起来像“被狂风”吹肿了似的。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很喜欢范戴克的画的。本土的新教画家不愿意画裸露的形体,失去了这一块的委托业务。宫里的女士们喜欢范戴克笔下“甜美而紊乱的衣裙”,天蓝色的丝带从她们胸前和裸露的胳膊上垂落。同时,男士们首次被画家安排与朋友和兄弟出现在一张画里,他们都摆出轻松自如的贵族姿态,蕾丝从宽松的衬衣领垂坠而下,覆盖着高筒皮靴:这些形象逐渐成为查理时期宫廷的标志。
但是,范戴克并不是查理唯一赞助的艺术家。罗马的教廷大使帮助查理收集藏品,以此来讨好他。这些藏品日后终将成为英格兰王室历史上最伟大的收藏。新的画作在圣诞节送达时,查理高兴得像个孩子。一位教廷大使描述了查理带着伊尼戈·琼斯和霍兰迫不及待地打开新包裹的情景。“琼斯看到画作的一刻,对它们大加赞赏,”教廷大使报告说,“为了能更好地研究它们,他扔掉斗篷,戴上眼镜,跟国王一起开始仔细地探究,并对此赞叹不已。”
伊尼戈·琼斯20岁之前的第一份职业是伦敦的一个细木匠,而在20岁到30岁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意大利学习艺术和建筑。他在宫廷里是一位假面剧布景师和服装设计师。本·琼森抱怨他简直就是个控制狂,都已经65岁了,还坚持“事无巨细,事事都要管”。但是,查理却很感激“他夜以继日地教导工匠要效忠于王室”。
查理委托鲁本斯为伊尼戈·琼斯所设计建筑的宴会厅绘制九幅穹顶画。这座新古典主义建筑始建于1619年,琼斯的灵感来自在意大利见过的由建筑师帕拉迪奥和斯卡莫齐所设计的城市宫殿。宴会厅的外墙是淡金色的牛津郡石与焦红金的北安普敦郡石相间构成的条纹图案。尚未完工的穹顶画描绘了上帝在人间的前任代表詹姆士一世飞升天堂的景象,颂扬查理治下的平安祥和。穹顶下面是纪念嘉德骑士历史的挂毯。
1629年解散最后一届议会以后,查理的财政状况得到了改善。此时,欧洲战乱四起,而不列颠王国一片和平安宁,因此,尽管查理征收高额关税,商人们也只能通过英格兰港口运输货物。此外,英格兰与南欧、地中海和近东的贸易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增长。查理90万英镑的收入中,有40万英镑来自关税。对查理税收贡献最多的是已恢复的中世纪特权税,名为船税,用于海军的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