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可怕的事”(2)
当然,在英格兰,不只天主教徒有嫌疑,英国国教的主教们也有嫌疑。许多主教都为国王的战役筹款,据说,大主教劳德个人为国王捐款3000英镑。这些行动与其说是忠于国王的爱国行为,不如说是支持专制,因为给王室军队筹款有助于查理不必召集议会筹措军费——哪怕是以温和、低调的方式。这是英格兰自1323年以来,首次未经召集议会就发动了战争。
就在鲁本斯为宴会厅绘制颂扬君权神授与和平富饶的穹顶画之时,叛军发起了进攻。15000余名士兵组成的国民誓约派军队围攻了爱丁堡和邓巴顿的王室城堡。尽管英格兰人向来瞧不起苏格兰人,但英格兰清教徒还是对苏格兰的胜利表示了祝贺。威尼斯大使认为,伦敦“全体都支持苏格兰人忠实于自己的信仰,支持苏格兰人的利益”。不过,这是夸张之语,还有大量非清教徒赞同约克郡人亨利·斯林斯比的话,苏格兰人“用宗教做伪装,掩盖了邪恶”: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把国王的权力据为己有。
斯林斯比随亨利·霍兰指挥的王军向北进发至苏格兰。霍兰曾建议查理不要开战,却又游说查理委托他担任王军的副指挥。其他贵族也积极响应查理发布的战斗号令,与他们同来的还有若干随从,“有的10个,有的20个,有的更多”。郡属民兵是和平时期英格兰唯一的武装部队,为保证王军的数量能与苏格兰军队的相当,郡属民兵也应征入伍,然而他们的装备简陋,许多民兵是贫民。一位军官说:“我敢说,从没有见过如此未经训练、毫无作战技巧和不愿打仗的军队,他们似乎像敌人一样想要杀死自己的同伴。”
查理仍希望可以避免战争。他坚信,如果他以苏格兰国王的身份在爱丁堡现身,“展示我自己,展示本色”,就足以终结叛军的“愚蠢”“无礼”和“疯狂行为”。苏格兰其实很畏惧与英格兰开战,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他们在英格兰手下屡战屡败。
6月4日,查理率军驻扎在贝里克附近,收到情报称,一支国民誓约派军队将抵达边境小镇凯尔索。他命令霍兰侦察苏格兰军的位置并将他们驱逐出去。霍兰不出所料地遭遇了一支一万人的军队。敌军排列成一个狭长的阵形,看上去人数多得惊人,霍兰因此高估了国民誓约派军队的实力,迅速撤退。也许,霍兰看到的只是他想看到的——给查理一个停止行动的理由。到第二天夜晚,当同一支军队出现在国王营帐的视野内时,已经有传言说他们的队伍有45000人。王军整装了三个小时,决策的责任压在了国王的肩头。
如果查理能果断地挫败苏格兰叛军,就可以平息动乱,也可以挫败英格兰国内批评者的气焰。另一方面,深陷战争的后果不堪设想。查理派出了一名侍从官前去谈和。同月,双方签署了和约。可悲的是,查理后来发现国民誓约派的后勤和财政都有问题,如果他迎战,英格兰很有可能取得胜利。然而,现在他只赢得了时间。
1640年新年,查理参与了在宴会厅举办的首场宫廷假面剧,剧场上方正是鲁本斯绘制的穹顶。戏剧的开场是“不和”的愤怒女神降临,她声称要让整个世界陷入混乱。与之相对,查理扮演的是受人爱戴的国王。他击退了不和女神,之后上场的是王后及其侍女。假面剧最后一幕描绘了彩云之下的伦敦,一支歌队唱道:“一切残酷,一切粗鲁都被你的和谐征服。”
这是一场梦。
现实是,国民誓约派与国王都已经准备发动第二次主教战争。霍兰被降职,查理提拔了他最看重的硬汉负责即将到来的战争:高大的46岁爱尔兰副总督托马斯·温特沃思。1640年1月,查理封他为斯特拉福德伯爵,以示王室对他的信任。
斯特拉福德给人的印象是“头脑冷静”,“极具观察力,对人对事都有敏锐的判断力”。但是,他“总是耷拉着脑袋”,说明他的精神饱受压力,即使他在休息,也“面容阴沉”。
七年前,斯特拉福德一直在爱尔兰为国王服务,用铁棒政策管理殖民地。爱尔兰四分之三的人口是土生土长的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人,他们因宗教信仰而受到迫害,因民族而遭受歧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二大群体是盎格鲁-诺曼人,他们早在中世纪时就已定居爱尔兰,绝大多数也是天主教徒。由此,在都铎王朝统治中期,他们一直以来担任的高级职务被剥夺,转而被授予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新教移民。詹姆士一世和查理都鼓励这些移民,允许他们侵占天主教徒的土地,尤以阿尔斯特和芒斯特两地为甚。斯特拉福德更是大力支持这一政策,将其视为进一步压制爱尔兰天主教徒的手段,“因为他们对英格兰统治的憎恨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斯特拉福德还主张,国王应该想办法在王国境内建立数量庞大的常备军,军费从爱尔兰的税收里支出。照他的计划,从长远来看,当压制住爱尔兰后,查理可以将这支军队派往“基督教世界的任何地方”,至少可以用来对付国内的叛乱。与此同时,斯特拉福德不仅利用王权打压爱尔兰的天主教徒,还从经济和宗教正统两方面打压异见的新教徒。他将这种政策形容为“全面”政策,而爱尔兰几乎每一个人都彻头彻尾地憎恶他。同时,英格兰人也没觉得斯特拉福德好到哪里去。他妨碍了那些牺牲国王利益而中饱私囊的廷臣们,他“阴郁的性情”也令许多人敬而远之。霍兰尤其讨厌他。
有流言说,狂放不羁的霍兰伯爵近来卷入了一场决斗,斯特拉福德建议国王将其处决。现在,霍兰对王后说,斯特拉福德疯了。斯特拉福德得知后抱怨霍兰,霍兰则狡辩说自己指的是斯特拉福德的老毛病。霍兰评论说他患有“疑病症者的幽默”并冷嘲道,“假如我没有误解这句英语的话”,它的意思就是“斯文地默默地发疯”。不过,斯特拉福德在宫里至少还有一个朋友,此人也是霍兰爱慕的对象:露西·卡莱尔。铁骨硬汉与宫廷美人甚至相互交换了全身肖像画。
斯特拉福德支持露西在爱尔兰的利益,并援手提拔她的亲戚在政府里担任更高的职务。作为回报,露西为他提供情报,帮他联络关系。她的姐姐莱斯特伯爵夫人汇报说,露西目前“比以往更受[王后]宠信”。这或许是露西经常与亨丽埃塔·玛丽亚的密友谢夫勒斯夫人待在一起的缘故。尽管她们不是天然的盟友,但是露西有着新教加尔文宗信徒的身份,是促成斯特拉福德与谢夫勒斯夫人结交的关键人物。
查理不仅需要为进发苏格兰的军队提供经费,还需要为英格兰与荷兰之间在所难免的一场战役筹措经费。去年10月,多佛、迪尔和沃尔默城堡的驻军眼睁睁地看着荷兰袭击了一支西班牙舰队,荷兰的行为显然损害了查理宣称的英吉利海峡的主权。谢夫勒斯夫人向斯特拉福德保证,腓力四世可以向查理提供10万英镑的贷款,“条件非常优惠”。不过,斯特拉福德认为查理还需要一笔钱,这笔钱可以从议会的津贴里支出。为此,他鼓励查理以最近在爱尔兰的胜利为由,召开新议会。1640年3月,下院议员们在都柏林为军队拨款9万英镑。斯特拉福德相信他在伦敦也能如法炮制。鉴于斯特拉福德有着出色的执行力,查理被说服了。1640年4月,他召开了十一年来的首次议会。
1640年4月15日议会召开,下院中出现了许多新面孔。但是,查理的不幸在于,议员中有一些他的宿敌,如上院的沃里克,下院的皮姆。双方积怨已久,随着时间的流逝,矛盾变得更加尖锐。人们对十一年来自由的丧失感到愤怒,国家被个人统治了十一年,国王不经议会同意就可以肆意征税。查理与教皇建立了外交关系,以便购买画作;还容许天主教贵族在王后的礼拜堂举行宗教仪式;现在又准备花西班牙的钱,用爱尔兰军队镇压苏格兰的加尔文宗信徒。如此一来,查理又让议员们有理由担心他阴谋推行“教皇制”的反宗教改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