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茫茫血海(1)
爱丁堡虽然不大但很美,“地势陡峭,土壤肥沃,空气清新”。受限于抵御英格兰入侵的护墙,以及人口的不断增长,许多房子盖得非常高,有的甚至高达11层至14层。1641年8月17日,身穿猩红貂皮大衣的查理经过高街前往议会大厦,街道两侧的高大房屋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由苏格兰圣吉尔斯教会新建的议会大楼,是一幢带有悬臂托梁式屋顶的壮丽建筑。查理把王冠放在面前以展示王权,然而,此时的他是一个败军之王,需要仰仗苏格兰臣民的仁慈。八天后签订的条约,为了换取苏格兰军队撤出英格兰,几乎满足了国民誓约派想要的一切条件。无论如何,查理计划赢回失去的一切。一旦他在英格兰东山再起,就回来对付苏格兰人。终于,秘密政治团体在这里的地位正在削弱。
人们逐渐意识到秘密政治团体对国家稳定和英格兰教会传统造成的危害。沃里克、塞伊-塞尔、布鲁克、埃塞克斯、皮姆等人都自诩是法律的保护者,反对国王的专制统治,但是,他们不仅在伦敦还在各省推动暴力示威,清教暴徒开始破坏地方教堂。英国国教也面临来自激进派和以前的秘密会众的新威胁,这个秘密会众团体由极端清教徒运作,他们被称为“教派成员”。在许多对查理的政治和宗教改革持保守态度的人看来,秘密政治团体的做法更糟:“一群愚蠢的贵族”党同伐异,“煽动叛乱”,排挤“所有可敬的牧师”。
9月,秘密政治团体经议会颁布圣像破坏和祭坛护栏破坏规范条例,试图重新控制教堂的偶像破坏运动。但是,这在并不反感宗教艺术的教区激起了公愤。在英格兰中西部的基德明斯特,“穷苦的工人和仆人一起”“拿起武器”四处奔走,保卫十字架和教堂圣像——这无疑是个提醒,说明查理的改革在英国国教的会众中也有支持者。
秘密政治团体将人民团结在身后的最有效手段,依旧是坚称只有秘密政治团体才能保护人民,才能抵制教皇制的阴谋。为表明立场,他们把玛丽·德·美第奇赶出了英格兰。玛丽·德·美第奇于6月抵达敦刻尔克,身体虚弱,病入膏肓。这位曾经光彩照人的摄政女王撑不过一年了,她住在一间曾属于鲁本斯的房子里,仆人们焚烧家具给她取暖,之后她便去世了。普通天主教徒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受到严重的迫害,后来甚至连许多新教徒都认为自己受到的迫害“荒唐无稽,严苛残酷”。议会随后接连发布命令,令所有神父离开英格兰。但是,作为天主教宗教仪式核心的弥撒,不能没有神父主持,有一些神父留了下来服务社区。
首位被处决的神父是年迈的学者威廉·沃德。他没有在最后期限到来前离开英格兰,根据伊丽莎白时代的法律,他被定为叛国罪,仅仅因为他在英格兰做神父。他在泰伯恩被执行绞刑,濒死之际,有人砍断绞索,他掉了下来,被人拖着脚踝拉到火堆旁,肚子被开膛,心脏被挖出来扔进火里。然后,他的头颅被砍下,尸体被肢解,尸体肢解后的各个部分被置于伦敦城门。沃德已经81岁了。
还有另外七名神父的处决令已经拟好,只待查理从苏格兰回伦敦后签字。
与此同时,查理的家人仍持续遭到攻击,伦敦大街小巷贴满了攻击亨丽埃塔·玛丽亚的“恶劣讽刺文”。斯特拉福德的审判结束之前,亨丽埃塔·玛丽亚曾是国王与秘密政治团体之间重要的调解人,因为她与霍兰长期以来建立了稳定的友谊,霍兰是她的高级幕僚。拯救斯特拉福德是双方有望达成妥协的关键,而现在这希望随着他的死而破灭。秘密政治团体对王后展开了攻击。自古以来,王后们的敌人总是会质疑她们的贞洁。有人指控亨丽埃塔·玛丽亚与宠臣亨利·杰明通奸。她承认感觉“命运的突变几乎让我发疯”。她的体重骤降,还患上了头痛和风湿,医生不得不给她开鸦片助眠。由药物带来的梦境中会有什么?是这个5月在宫门外的暴民?是心肝被掏出胸膛时尖叫的老神父?还是很久以前出席被谋杀的父亲的葬礼时,尚在襁褓里的她?
病重的王后向议会提请由她护送长公主去荷兰,她可以去那里的温泉疗养。她暗地里还想从欧洲大陆为查理筹集钱款。不过,她的通行护照被拒签,取而代之的是议会向她保证尽一切可能缓解她的压力。她连讽带刺地回复:“两院如此关照我的健康,不胜感激,我静待后效。”既然不能去欧洲大陆为查理求援,她便答应查理在国内为他尽力。17世纪30年代,亨丽埃塔·玛丽亚还能“畅想一下未来,全心全意地相信国王”。到了此时,他的枢密院里充斥着秘密政治团体成员,查理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亲近之人,此人还能发挥政治作用。
查理嘱咐英格兰代理国务大臣爱德华·尼古拉斯,当国王在苏格兰时,请咨询亨丽埃塔·玛丽亚的意见。查理解释道,亨丽埃塔·玛丽亚已经得到详尽的指示,而且“完全了解我的想法”。查理每周至少从爱丁堡给王后写三封信。10月23日,就在他与苏格兰签订和平条约两个月后,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他的第三个王国爱尔兰爆发了叛乱。
爱尔兰天主教徒惊恐地看着爱尔兰海对岸的英格兰教友受难,担心他们自己迟早也将面临更坏的境遇——大屠杀。他们的担心是有根据的。苏格兰人寻求与英格兰建立联盟,就是计划军事镇压爱尔兰天主教徒,而且英格兰已经有人在做诱导性宣传,主张将屠杀作为征服殖民地的合法工具。
爱尔兰人宣称他们的起义是一场保王起义:“为了维护君主的荣誉,捍卫良知自由,保卫神圣的陛下统治的王国之自由。”但是,他们的“良知自由”和“王国之自由”,反过来意味着对王室权威的挑战。叛乱的目的是迫使查理赋予他们与苏格兰同等的宗教自主权和相同的政治权利。不过,查理绝不可能允许天主教徒享有与英格兰国教徒同等的践行信仰自由。在这个问题上,查理与秘密政治团体的立场是一致的:英格兰需要供养一支军队来控制爱尔兰。
在北爱尔兰的阿尔斯特,新教移民被相识多年的本地邻居刺死、吊死或烧死在家中。爱尔兰天主教徒经常扒光新教移民的衣服羞辱他们,在严冬时节,让他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英格兰水手描述说,他的小女儿浑身赤裸着,冻得发僵,还在竭力宽慰瑟瑟发抖的父母,坚持说“不冷,绝不会哭”。当晚,小女儿因体温过低而死去。这对父母在一间“破旧的小屋”躲了起来,赤裸着躺在孩子们身上,“给他们保温,让他们活下去”,就这样才救下了剩下的四个孩子。
殖民当局对叛乱的镇压同样野蛮。在蒙斯特,200名天主教犯人因“恐怖”而未经审判就被绞死;在莱斯特,天主教徒还在床上就被杀死。殖民者还明目张胆地鼓励士兵将目标对准妇女,因为“她们显然深度参与了这场叛乱,”一位英格兰军官在日记中麻木不仁地记录道,“我们烧了房子,杀死了一两个女人,继续前进。”
查理把爱尔兰叛乱称为“血海”。对秘密政治团体而言,叛乱是一个强有力的宣传工具:证实了天主教阴谋确实具有危险性。尽管事实已经足够耸人听闻,但是,秘密政治团体及其同盟仍夸大迫害移民的暴行,以促使议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削弱查理的权力。10月12日,王室有一瞬间亮出了獠牙,他们计划引诱爱丁堡的国民誓约派领袖进入圣十字宫并将其逮捕,不过,计划败露了。随后,查理否认事前知情,但是没有人再相信他,因为此事牵涉他儿时的朋友威尔·默里,也让人想起那个夏天军队的阴谋。这次意外及其潜在的谋杀结局,倒是提醒了秘密政治团体,如果他们没能成功地胁迫国王,将会落得被谋杀的下场。
秘密政治团体现在主要关心能否控制组建起来的粉碎爱尔兰叛乱的军队。传统上,必须以国王的名义组建军队。然而,如果要确保查理之后不会用这支军队对付他们,就必须阻止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