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恺撒的归恺撒”(3)
他们准备开战的时候,秘密政治团体利用“国王的两个身体”理论为自己反对国王的行为——叛国罪正是以此定义的——辩护。这个理论将国王的肉体与作为权威主体的王权区分开来。根据秘密政治团体的论点,在国王丧失理智的时候,作为最高法院的议会有权代替国王行事。这个理论不如保王党呼吁效忠国王的口号那样有凝聚力。但秘密政治团体能够也确实继续利用传自爱尔兰的残暴故事宣扬教皇制的威胁。讽刺的是,当初因保护爱尔兰的新教移民而召集的一万人,现在又被反过来用于对付国王。但在当时,恐怕教皇制威胁的是英格兰本土。
在英格兰天主教徒看来,秘密政治团体对宗教偏见和种族偏见的挑动产生了可怕的后果。天主教徒的房屋和货品遭暴徒劫掠,还有大量的司铎被绞死、拖死和肢解。在多切斯特附近,一位神职人员在持续半个小时的开膛破肚中受尽折磨。目击者称:“他的额头被汗水和鲜血浸湿,眼泪和鼻涕横流。”一个女人看到他的肝脏被拉出来后,恳求结束他的痛苦。最后,他那被砍下的头颅在人群中像足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埃塞克斯被任命为议会军总司令。虽然这位51岁贵族的军事生涯早在17年前的欧洲战场上就结束了,军衔也只是上校,但他父亲的名字仍然有磁铁般的号召力。这位“英勇的骑士”,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王室不公的牺牲品,他的传说在儿子身上延续,赋予他的儿子持久不衰的权威,吸引了大批民间追随者。实际上,一位议员后来断言,如果他“拒绝这一任命,我们的前途极有可能[或者已经]完蛋”。
沃里克是议会获取军事力量的关键人物。他是继埃塞克斯之后英格兰最功勋卓著的实战贵族,二十多年间,他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扛起了与西班牙在美洲的战争。许多水手被他的名望所吸引,当他在唐斯海军基地现身时,除了五艘皇家船舰外,其余船舰都立刻向他驶来。当天晚上,他说服了其中一艘皇家船舰的舰长加入议会军。第二天,沃里克围攻剩下的四艘船舰。他向皮姆讲述了他怎样向最后两艘负隅顽抗的船舰开炮,然后,他放出消息说,“我用沙漏给他们计时”。沙子漏完了,时间就到了。他发动了进攻,登上船舰,逮捕了敌方舰长。由此,沃里克成功地为议会赢得了海军控制权。
内战双方都开始在英格兰和威尔士为己方军队征兵。从乡村到城镇,到处都是“激烈的冲突和争论”。“骑士”这一称号被用来骂人,因为它让人联想到教皇派的绅士,“圆颅”则将议会和清教徒联系起来,因为清教徒的短发“紧紧地贴着头沿,有许多发尖,看上去好像头顶着滑稽可笑的东西”。考文垂市政当局是努力保持中立的机构之一,北德文郡的平民对不折不挠的征兵拒绝不从。人们确信,战争会在一场大战中开始和结束,就像玫瑰战争期间常见的那样。没有人愿意公开发表意见讨论哪一方将从中迅速胜出。
此外,如果抛开教皇制威胁的说法,英格兰和威尔士内部其实并没有深刻的种族和宗教仇恨。天主教徒的人数实在稀少。这是一场新教徒与新教徒之间关于英国国教本质的战争,是一场如何在“混合”君主制中确立国王与议会之间的权力平衡点的战争。保王党与议会党想要的结果并不一致。渐渐地,王国走向分裂,每一方内部都包含进一步分裂的必然性,即保王党与保王党斗,议会派与议会派斗。问题是,温和派会赢,还是某个极端派会赢?
查理想证明自己并不情愿开战,这延宕了他的决策。一位王室随从在6月发现,“国王更愿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更愿意走一条和平的道路”。这是一步险棋。议会已经牢牢控制了伦敦和东南部、东盎格利亚以及米德兰德东部和南部等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地区。 8月,查理终于命令支持者集结在诺丁汉城堡他的军旗下。查理·路易立即抛弃了舅舅,回到荷兰。随后,他公开呼吁查理与议会和解,还谴责他莱茵的弟弟鲁珀特和莫里斯在他刚离开后就登陆英格兰加入国王的阵营。
8月22日傍晚6点,天下着雨,查理的儿子威尔士亲王和约克公爵詹姆士,跟他们的父亲一起骑马登上诺丁汉城堡的山顶升王旗。王旗是三角形,外缘是锯齿状。旗上绣着象征国王的徽纹,一只血淋淋的手指着一个王冠,旁边写着:“恺撒的归恺撒。”这句话的典故,是基督指示“把恺撒的东西交给恺撒”,暗示服从国王神圣的权威是每个臣民的义务。然而,它却是历史上最不能激动人心的口号之一。墨黑的天空下,王旗飘扬在血红的旗杆上,大雨倾盆而下,声如擂鼓。王旗竖在地上,号角吹响,一千名骑士高呼:“上帝保佑吾王。”
在海牙,亨丽埃塔·玛丽亚自称她这两年来处事更自如了。她为查理的前线提供火药、步枪、手枪和卡宾枪,还有野战物资和现金。胜利是他们的,“那么,打倒敌人!”她安慰查理:她和“亲爱的心肝”“一个月内”就会重逢。
但是,在诺丁汉,查理却一脸愁苦。
保王党指挥官亨利·斯林斯比同国王一样,瞥见了前方的恐怖。“战争双方都别指望从中获利,”他预言,“药方将比疾病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