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虎狼之心”(2)
牛津是查理战时的首都,这里的人们过着一种陌生的新常态生活。学院镇上有一家造币厂,铸造国王的新币;镇子上的印刷厂还大量印刷诙谐报纸,报纸流露出的对议会的“反感”,丝毫不亚于“任何一支王军”;牛津圣马利亚教堂附近有一副绞刑架,用于处死议会派来的间谍。整个镇都充当了王室的武器库;牛津大学新学院则贮藏了大量军火。亨丽埃塔·玛丽亚和家人住在默顿学院,查理则住在基督教堂,教堂的方院也被用作牛栏。本科生们在课余时间帮忙建造防御工事,或者与士兵一起在曾经冷清的草地上进行军事训练。年轻美丽的安·范肖夫人,在士兵鸣枪向她致礼时,险些吓破胆,“一发子弹从我头上不到2英寸的地方划过”。
越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党,“外表越利落、热情”,但还是“自负、空虚和轻率”。决斗、酗酒斗殴、杀人和强奸这样的恶行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这种风气甚至感染了查理近身的高级近卫。军队的司库和出纳员约翰·阿什伯纳姆与查理的堂弟约翰·斯图亚特勋爵进行了一场决斗。这也反映出另一个问题:保王党激烈内讧。高风险让每个人都处在压力之下。正如查理所见,控制一个和平时期的宫廷,要比控制内战中目无法纪且混乱的武装集团轻松得多。任何人都可能会去整顿这些易怒的士兵,但查理手里既没有大棒也没有胡萝卜使他有能力去规范军纪。尤其在他丢掉伦敦后,他所能提供的赞助和奖赏有限,也很难去惩罚忠心有用的追随者的不当行为。查理没有将阿什伯纳姆赶出近卫队,而是选择了无视这场决斗。查理的国务大臣爱德华·尼古拉斯爵士抱怨说,查理这样的宽厚仁慈“只会导致混乱无序”,并告知查理的信使,最近又发生了一起私斗伤人的枪击事件。
即便如此,保王党人仍然来到牛津支持国王,并在这里住了下来。大街上挤满了贵族,他们从漂亮的大宅搬到了狭窄的阁楼。安·范肖回忆,他们就像“鱼离开了水……像约伯一样贫困,随身只带了一两件衣服”。他们谈论的都是关于“夺取或失去城镇,以及人员的伤亡”,同时他们从窗户看到外面“战争造成的惨景,有时是因为瘟疫,有时是因人员过于集中而导致的其他疾病”。在阿尔达特街上最小的一栋只有上下两个房间的二层楼里,居然睡着若干名士兵,他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不过,安·范肖观察到,大多数人以开朗的心态承受着痛苦。
1643年7月26日,鲁珀特亲王率领亨丽埃塔·玛丽亚从北方带来的援兵,攻占了布里斯托尔,这是查理取得的又一重大胜利。查理迅速发表声明,宣传他致力于推进新的和平进程。他把战争的所有责任都归咎于“少数人委员会”——实际上就是主战派首脑和他们的激进盟友。他对其他人承诺,如果他们恢复对国王的忠心,他将宽恕他们。
8月2日,霍兰和他的议会盟友做出了回应,鼓吹成立一个议会委员会准备新的初步和平提案。霍兰希望能将表弟埃塞克斯争取过来,让其加入主和派阵营。如果埃塞克斯加入主和派,那么埃塞克斯的军队将确保主战派遵守和平条款。情势对主战派魁首而言十分危险,伦敦又一次酝酿着被压制的暴力。主战派在首都四处散发讽刺谩骂的文章,煽动“情绪激动的公民”,后者呼吁逮捕并惩罚霍兰及其同盟。8月5日下院投票表决是否考虑上院此前草拟的和平提案。8月7日,又是在主战派的伦敦城朋友的煽动下,5000名暴徒堵在了威斯敏斯特宫外。心惊胆战的下院议员随后以7票多数否决了和平提案。当霍兰和另外两名贵族一同离开上院时,他们遭到暴徒的大喊大骂和拳头攻击。
第二天,轮到主和派自己的支持者来到议会大厦。一群女人堵着下院的大门,敲了一个小时门,要求把皮姆、斯特罗德和其他圆颅党人扔进泰晤士河。主和派可能希望利用女人来防止流血事件,但希望终究破灭。8月9日,女人们又一次来到议会大厦,用鹅卵石和砖块投向警卫,士兵则朝暴徒发射真枪实弹,打死了两名意图行凶的男子。女人们一刻不停地叫喊“把狗皮姆交给我们!”接着,一队骑兵“在威斯敏斯特宫后院上上下下地追捕上述妇女,用剑和枪打伤了她们,同残忍的野兽一般毫无人性”。受害者中有一个在威斯敏斯特宫外卖眼镜的男子的女儿,她在附近路过时无辜中枪身亡。
许多主和派议员因为害怕再也不敢回到下院。主和派的六名贵族则走得更远,投诚了保王党。其中就有霍兰,他赌的是他以前与国王和王后关系亲密,认为这可以让他很快重获欢心。诺森伯兰赋闲在家,更愿意作壁上观。他后来很庆幸自己这样做了。霍兰很快就发现,牛津没有“宰杀肥牛犊”欢迎他们这些挥霍无度的贵族到来。查理勉为其难表现得合乎礼节,但他的老朋友们将霍兰视为犹大。这是一个错误的态度——欢迎的态度会鼓励诺森伯兰等潜在的投诚贵族追随查理。
霍兰拒绝为过去的事向国王道歉,他自己并没有从中捞到任何好处。霍兰相信,从一开始自己就遵循着高尚的原则行事。他希望查理采纳伊丽莎白时代对加尔文宗的政策,并且巩固宪法自由。在他看来,他过往的所有不忠,“因他此时投靠国王,带来了如此可观的人员[其他五位贵族],有助于其他人[比如诺森伯兰]投诚,都可以就此一笔勾销”,功过相抵。尽管如此,霍兰还是准备向国王证明他言而有信,乃至跟着国王上战场。为此,霍兰随查理和年长的王子们向西进军围攻格洛斯特城。
亨丽埃塔·玛丽亚劝说查理,应趁主和派与主战派之间有分歧之时拿下伦敦。自从主和派失势以来,伦敦陷入了反对征兵的骚乱,已有五人丧生。埃塞克斯的兵员也在减少,有因为欠饷而逃亡的,有死于疾病的。在王后看来,夺取伦敦的时机已经成熟。不论上述情况是否属实,国王围攻格洛斯特都给了议会喘息之机,让埃塞克斯得以重整军队。埃塞克斯于是能够在9月5日率15000人支援格洛斯特,之后他带着这支军队返回了伦敦,保王党很清楚,如果能够在埃塞克斯抵达伦敦之前截断他的部队,他们就可以进攻防御薄弱的伦敦——很有可能就此赢得这场战争。不过,首先,查理必须找到埃塞克斯。查理形容这个过程就像是在猎狐。
9月14日,查理写道,“还没能把埃塞克斯伯爵从树林和洞穴赶到开阔的平地上,他一直躲在偏僻的小路上”。 9月20日,狐狸被发现了——两军在纽伯里开战。霍兰与查理的骑兵团一同作战,“展现出了对敌人的蔑视”和“巨大的勇气”。不过,纽伯里战役是一场炮火战,炮弹被冠以“甜蜜的嘴唇”之名,以纪念赫尔一个臭名昭著的妓女。一位保王党上尉形容他们的死亡之吻:“一整排人,足足有六人之多,我们的一发炮弹就击飞了他们的头。”直到保王党的弹药打完,战斗才结束。
第二天,有人看见几个保王党贵族骑着马在战场四处“查看死者,寻找阵亡的勋爵和伯爵”。阵亡者中有年轻的卡那封伯爵罗伯特·多默,他也是王后的宠臣,在战斗的后期中弹,最后死在国王怀里。查理命令纽伯里市长照顾剩下的伤员,包括圆颅党人,“尽管他们犯上作乱,理应以叛国罪受处”。
查理已经无力阻止埃塞克斯继续前往伦敦。更坏的消息传来——议会主战派竭尽全力游说苏格兰誓约派加入军事联盟。我们会在之后看到,苏格兰人将站在议会军一方加入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