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克伦威尔出场(1)
在约克郡的马斯顿荒原,内战迄今最大的一场战役即将打响。1644年7月2日,三万英格兰-苏格兰联军在苏格兰勒文伯爵和代表议会的曼彻斯特伯爵率领下与两万王军对垒,王军方面的指挥官是查理的外甥鲁珀特王子和威尔士亲王的前任管家纽卡斯尔侯爵威廉·卡文迪什。据说,纽卡斯尔“没有宗教信仰,神魔无惧,不信天堂也不信地狱”。他因作战英勇无畏而出名。不过,一场战斗结束后,他会退回到那属于他的“轻柔的快乐”和音乐之中,拒绝“任何”打扰。这对他的下级军官来说有点儿尴尬,有一次,他长达两天没有理会他们。尽管如此,他的勇敢还是激发起了下属的奉献精神。
一位士兵回忆说,地势低而开阔的荒原,“是我在英国见过的最适合作战的战场”。军队列阵备战,与查理孩童时的玩具排兵布阵一样:步兵在中间,骑兵在两翼。天气寒冷得反常。曾经,玫瑰战争中的陶顿战役也是发生在这样的一天:寒冬的冰雪在盛夏的杜鹃花瓣上蔓延。陶顿战死者的骸骨仍埋在约克郡的地下,等待着向世人展示对他们进行大屠杀的暴行和他们当时的绝望:死者头骨粉碎,前臂断裂,他们在经受残酷的进攻时举起双臂自卫。这是一场殊死搏斗。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议会军的一次炮轰拉开了马斯顿荒原战役的序幕。6点钟,炮声停止,接着响起人们吟唱圣歌的声音。天突然下起了冰雹,鲁珀特和纽卡斯尔撤进马车用晚饭。歌声也停了。这一天似乎将要在平静中结束,战役会在第二天清晨打响。时至晚上7点半,在淅淅沥沥的雨夹雪下,一声深沉的巨响传来。东部联盟的圆颅党骑兵“秩序井然,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从一座矮丘上奔驰而下,指挥官是45岁的奥利弗·克伦威尔。
奥利弗·克伦威尔是亨利八世冷血无情的副主教托马斯·克伦威尔妹妹的儿子。这个家族名字改自威廉,奥利弗有时候自称“克伦威尔又名威廉”。克伦威尔虽出身绅士但并不富有,在战前,他更像是自耕农。有段时间他十分压抑,自认为是“首领,罪人的首领”,直到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他相信自己是“头胎的信徒”,尽管有罪,也是上帝的选民之一。这一确信激励他热情地开展布道,继而令他以剑桥议员的身份跻身议会下院。在下院,他的激情和自信无疑让他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一位同届议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克伦威尔是在1640年11月的长期议会。他回忆道,“我徒劳地以为自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绅士,衣着体面地走进议院”,克伦威尔以威廉·普林的仆人身份开始了演讲——清教徒威廉·普林因煽动暗示王后是一个妓女的罪名而被割掉了双耳。克伦威尔身材魁梧,秃头,大鼻子,他穿着“一身布衣,衣服似乎出自一个糟糕的乡下裁缝之手。亚麻衬衣朴素无华,不太干净;我记得有一两滴血迹[剃胡须时留下的]在他小[颈]领中上,那领巾比他的领子大不了多少”。尽管如此,克伦威尔依然引人注目,他中等身高,“身侧插着一把剑;他的脸又红又肿;声音尖锐刺耳,说话充满激情”。当这位普林的仆人话音刚落,如果政府不原谅这位仆人的轻率无礼,那么“人们就会相信政府本身将岌岌可危了”。
克伦威尔“辞藻并不华丽,没有任何调动旁观者共情的才华”。但是,一旦时机成熟,事关紧要,他的使命感就能保证“他成为一个伟人”。就在查理在诺丁汉竖起王旗之前,就在他人还犹豫不决之时,克伦威尔果断行动,招兵买马,把武器存放在剑桥城堡里。随着战争发展,他“尤其重视吸纳宗教人士加入他的队伍”,不论他们是正统的新教徒与否,也不关心他的军官们出身哪个社会阶层。他曾经写道:“我宁愿要一个朴素的布衣上尉——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热爱他熟悉的人和事,也不要你们口口声声说的绅士——除头衔外一无是处。”这听上去很浪漫,甚至很开明,但他阵营中很多人被断定为狂热分子。
温和派清教徒发现克伦威尔的军中存在狂热分子,为此感到犹豫不决。一位议会军军官抱怨:“军中那些最高职位都给了骄傲自负的狂热分子,他们都是克伦威尔的重要心腹。”克伦威尔麾下指挥官,42岁的曼彻斯特,曾经在东部各郡清洗了劳德派神职人员,并亲自下令销毁十字架等“迷信图像”,将之视作可恶之物,对自称虔诚的这些“乌合之众”大失所望——有些“乌合之众”自称看到了异象和启示。不过,在马斯顿荒原,克伦威尔给了他们展示自己作战价值的机会。
克伦威尔率领的骑兵轰隆隆地冲向前来,喊杀声震天响,而昏昏欲睡的王军阵营陷入恐慌。就在这时,身材修长的鲁珀特牵着白色的猎狗勃伊,冲向马去。他朝不知所措的骑士们喊:“你们愣着干吗?跟着我!”他们听令行事,爬上马,振奋起精神攻向圆颅党。一名议会军回忆,“克伦威尔率领的分队遭到鲁珀特最勇敢的士兵攻击,受到很大牵制”,双方“拔剑对峙,互相砍杀”。克伦威尔的脖子受伤,流血不止,被迫离开战场,但是苏格兰兵团阻击了王军猛烈的攻势,克伦威尔的人乘机从鲁珀特身下杀死了他的马。
鲁珀特和克伦威尔在东翼丧失了战斗力,王军骑兵正从右翼冲出圆颅党的防线。王军得到纽卡斯尔的“白衣军”支援,白衣军是一支穿着未染色制服的步兵,是亨丽埃塔·玛丽亚在北方几个月期间结识的一群人。在一个保王党人眼中,战场弥漫着喧嚣,“在那天的烈火、浓烟和混乱中,我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该倒向何处”。托马斯·费尔法克斯爵士的骑兵军团被击溃,圆颅党-誓约派联军的第三防线和第四防线的两个兵团也被攻破,有些人甚至一枪未开。一半联军都在溃逃,包括托马斯爵士的父亲费尔法克斯勋爵麾下的人,还有超半数的苏格兰人和曼彻斯特的步兵军团也在溃逃。王军的北方骑兵追了敌人数英里,保王党获胜的消息传了开来。但是,剩下的苏格兰兵团抵挡住了王军的进攻,在克伦威尔的骑兵支援联军右翼之后,战役走向发生了逆转。鲁珀特仍被困在敌军防线之后,无法履行他司令的职责指挥战斗。随后,纽卡斯尔抵达战场,只好像普通军官一样战斗。到了9点钟,克伦威尔的手下夸口道:“我们已经扫清了战场上的所有敌人。”
纽卡斯尔逃跑了,白衣军被困在了灌木林中。他们死在阵列和战场里,最后的伤兵仰面躺在地上,向踏过他们身上的战马投掷武器。只有30人活了下来。逃跑的王军被追出了约克1英里,满月让屠杀得以持续了数小时,尸体散落在路上,长达3英里。克伦威尔不无满足地说:“上帝让他们成为我剑尖的麦茬。”曼彻斯特的感受却不同,他让部下感谢上帝庇佑他们获胜。但是,他通过这场1642年以来最残酷的屠杀确信了一点——这场可怕的内战毫无神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