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审判国王(1)
威斯敏斯特宫的彩绘室堪称13世纪的奇迹。画面取自《旧约》,它们曾鼓舞十字军东征反对入侵圣地的穆斯林。画笔如蕾丝般精致细腻,鲜艳夺目的青金石蓝和朱红颜料,银色和金色熠熠生辉。但是,闪亮的骑士铠甲已经褪色,褪色的图像被挂毯遮挡起来。1649年1月8日,身穿军大衣和清教徒布衣的人们坐在搁板桌旁争论着国王的命运。中世纪的世界就这样侵入了新世界。
两天前,最高法院已经组建,将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审判一位英格兰国王。从实际角度来看这很合理,以阻止国王引发进一步“暴动、叛乱和入侵”;从原则上看:国王不应免于法律制裁。由下院指派的135位审判委员,绝大多数是军官和激进派议员。其中83位出席了第一次会议,包括费尔法克斯和克伦威尔将军。
一条法律意见呈到了克伦威尔面前,意见认为罢黜国王是叛国罪。然而,他反驳说,审判国王并非“一个人蓄意罢黜国王的行为”,而是上帝意志的表达。“我不得不服从上帝。”他说。
查理被指控“恶意图谋颠覆国家的基本法和自由,并代之以专制和残暴的统治:这表明,这些罪行应当受到适当惩罚,以儆效尤”。换句话就是死刑。然而,判处国王死刑的后果谁也拿不准。处死国王有可能引发外交报复,引起又一次叛乱或海军的再次兵变。另一方面,如果查理承认特别法庭的合法性,实际上就是接受了他没有“否定声音”——这是当时的术语,指的是可以反对或延缓下院议案的否决权。没有否决权意味着查理可以恢复王位而不对议会构成威胁:“总有一把剑悬在他头上,他只能在苦难的教训里度过余生。”但是,法官们还面临一个严峻的事实:正如传闻中克伦威尔向他们发出的警告一样,如果国王拒绝申辩,那么为了确认下院的最高权力,他们就必须“砍掉他戴着王冠的头”。
这个结果出乎费尔法克斯的预料。他的妻子安妮是一名长老会信徒,强烈反对通过审判决定国王的生死,另一名被清洗的议员也恳请他阻止审判,并引用《圣经》做出警告:“谁伸手反对上帝的受膏者,还能清白无罪?”军队12月关于审判的讨论,让费尔法克斯以为,克伦威尔支持他寻求一个不至于处死查理的结果,即便查理拒绝申辩。有传言说,查理被罢黜指日可待,年轻的格洛斯特公爵亨利将会接替查理成为国王。费尔法克斯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再也不会出席法官会议了。无论如何,即便别人再怎么催促他阻止审判,费尔法克斯也不想这样做,因为如此一来有可能导致他深爱的军队走向分裂。把查理交付给法官审判后,他便洗手不干,以免后患。
亨丽埃塔·玛丽亚写了一封致费尔法克斯以及两院议长的信,请求允许她见见丈夫。然而,这封信根本就没有被拆开。
剩下的法官选举资深的伦敦激进分子,即彻斯特的首席法官约翰·布拉德肖,担任国务会议议长,并同意在威斯敏斯特宫审判查理。由于无法预料人民对颠覆宪法和攻击国王会做何反应,议会根据戒严令,将不同政见者拘禁,封锁了彩绘室地库搜到的火药,关闭了伦敦的印刷所,销毁了第一版《圣容》。保王党很快在伦敦城外又开设了一家新的印刷所。 1649年1月19日,查理被以最严密的押解规格从温莎带往伦敦,此时第二版《圣容》正在准备。很少有人意识到,国王回到了他1642年就逃离的首都。
在圣詹姆士宫过了一夜后,查理乘驳船被带到威斯敏斯特宫旁的一家私宅。天气冰冷刺骨,船在河中行进时冰撞击着船体两侧。受审期间,查理在房间里没有丝毫的隐私。房子由30人看守,定期更换守卫,只要愿意,看守们可以随时打开他的房门。实际上,卧室内就安排了两个看守,他们甚至可以在里面喝酒抽烟。楼下还有200名士兵站岗。威斯敏斯特宫的南角为法官们搭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摆着铺红布的长凳、一把高椅和一张桌子。高台的对面是一把覆盖着红色天鹅绒的椅子——这是查理的座位。
对国王而言,他和斯特拉福德在同一个地点受审似乎很合适。威斯敏斯特大厅曾经挤满了围观审判的人——这下将又一次挤满等着围观审判国王的观众。
下午2点,查理被从住处后门护送出来,20名士兵走在他前面,更多士兵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过私人花园,走在威斯敏斯特宫建筑的间隙里,又沿着一条条甬道走下来。最后,从法官座位近旁的通道进入大厅。
大厅里的人先是听到了靴子行进的声音,之后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丝绸衣衫的瘦小身影。查理戴着一顶高帽子,脖子上系着嘉德骑士的蓝丝带,丝带上挂着他的圣乔治勋章,圣乔治和巨龙以玛瑙雕成,镶嵌着钻石。在他胳膊肘的位置,嘉德勋章的银线闪闪发光。他的胡子又长又密。据说,他拒绝了议会给他指定的理发师,以防理发师是一名刺客,受命割断他的喉咙。
法庭卫官将查理带到一个护栏围起来的区域,即所谓的被告席。查理戴着高帽子站在里面。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高高的帽子在他的头上。这是一个十分鲜明的提醒:无人能与他平等,因此,在法律上没人能够做他的法官。
查理的目光先是直视法庭,转而看着从一堵墙延伸到另一堵墙的木隔断。在它后面几英尺处是一道坚固的围栏和一列手持长戟的警卫。在他们后面很多士兵排列在旁观者之间的走道,剩余的空间都被观众填满了。查理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向大厅最远的角落,那里是通向私人住宅的楼座出口。这里坐满了位高权重的人,也有警卫。传说国务会议议长布拉德肖的帽子镶了铅,以防狙击手袭击。查理打算坐下来,似乎又想了想,再一次转身,目光扫过低处的观众,然后再次面向法庭。
《英格兰国王查理·斯图亚特审判状》宣读完毕,查理被控“暴君、叛国者、杀人犯以及英格兰共同体不可饶恕的公敌”。法官点名随即开始。出席的每位法官被点到名字时都要起立。很多法官选择不出席审判,以沉默回应点名——除了费尔法克斯。当叫到费尔法克斯的名字时,一个戴面具的女人在楼座喊道:“他聪明得很,不会来这儿!”据说这是他的妻子安妮。克伦威尔和许多委员听出了她的声音。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开局,但布拉德肖保持了镇定。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国王说:“查理·斯图亚特,英格兰国王,英格兰下院在议会集结,深感这个国家经历的浩劫,决定对血债进行清算。”为此,他们“组建了这个最高法庭,将你带到这里”。
站在查理右边的是长相干净的40岁公诉律师约翰·库克。当他准备发言时,查理用手杖拍拍他的肩膀,“等等,”他说。库克继续时,查理又拍了拍他,“等等!”布拉德肖催促库克继续,于是库克要求宣读指控。法庭书记员开始宣读时,查理又说了一次“等等!”这一次,他用手杖狠狠地敲打库克,力气大到手杖的银柱头摔在了地上。银柱头在地上滚动的时候,大厅内一片寂静。查理等着有人把它捡起来。没有人去捡。于是,他自己弯腰向前捡起来,放进口袋里。查理怀疑休·彼得故意弄松了柱头。
书记员继续宣读时,查理站起来环顾四周,然后坐下来轻蔑地笑了起来。接下来,布拉德肖要求查理回答指控。查理本来可以辩解称一切都是为了自卫,但他没有上钩。他质问:“我想知道是什么力量把我召唤至此。”他提醒法庭,他即将与议会达成最终协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权力又是什么:“我的意思是,合法的权力——世界上有很多非法的权力——如大路上的小偷和强盗——但我想知道的是,我是被什么权力带到了这里。”他演讲时没有一点儿口吃的老毛病。“记住,我是你们的国王,你们的合法国王,”他继续道,“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