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执行死刑（1）
查理乘坐封闭的轿子被从威斯敏斯特抬到了白厅。他与他的人民被迫隔离开来，“好似他们患有瘟疫”。见证者将不会忘记，国王街上站立着一排排沉默的士兵，人们从家里的窗户和商店的橱窗向外望着，许多人泪流满面。
几分钟后，查理就抵达了白厅，这座他曾打算更新的都铎时期的宫殿。即便是被关在卡里斯布鲁克城堡时，他也仍在规划设计一座庞大的新古典主义宫殿：一座英格兰的凡尔赛宫，一座令路易十四也会眼红的宫殿。建筑师伊尼戈·琼斯在焚毁贝辛宫的大火中逃过一劫，带着设计图来到了怀特岛。艺术的世界是令查理感到最幸福的世界：在这个美好而安宁的世界中，他有时间冷静、理智地做出选择。这里还充满人情温暖。私底下的查理与公众眼中冷淡而高贵的他大不相同。除了与家人相处之外，最能让他放松的活动是与富有创造力和学识的平民交往。有人回忆说：“他能与任何艺术家和出色的机械师、旅行家或学者侃侃而谈。”他很有兴趣向他们学习，也会提供自己的经历，“启发他们的艺术和知识”。
然而现在，就连查理在白厅修建的剧场也被关闭了。议会已经在全英格兰禁止上演戏剧。他为小礼拜堂购买的华丽风琴被变卖，他寝宫内的艺术藏品也被撤走。挂在寝宫里的查理的妻子、哥哥和姐姐的全身画也被挂出来待售。他私人藏书室的书暂时还属于他。其中有多卷本《嘉德骑士》，有的用紫色天鹅绒装帧，有的用绿色皮革装订。许多书还是他做威尔士亲王时母亲送他的礼物。查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享受阅读。
查理抵达白厅两小时后又被再次转移，为的是不让他听到宴会厅外搭建刑台的声音。他被带去了圣詹姆士宫，他收藏在这里的很多贵重艺术藏品还保留着，不过这些画也等着售卖。家庭肖像组画里有一幅他的姐姐和她的孩子们的画像。“一大桌猴子和我本人，”1629年她把画送给查理时玩笑地写道。
查理的大外甥查理·路易，还在伦敦。查理猜想他会像自己的许多朋友一样要见自己最后一面。他谁也不想见。“我的时间短暂又宝贵，”他对一位仆人说，“希望他们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除了我的孩子，谁都不要放进来。”随后，查理向议会要求见见13岁的公主伊丽莎白和8岁的格洛斯特公爵亨利。
查理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其他孩子了。
几天前，15岁的约克公爵詹姆士经海牙抵达巴黎与母亲重逢。债主们扣押了詹姆士的行李，荷兰政府不得不出面赎回。詹姆士发现母亲的境遇也很糟糕。奥地利的安妮此前为支持三十年战争而征收的高额赋税，在巴黎引发了长达数月的暴力事件，标志着被称为“投石党运动”的法国内战的开始。安妮已带着10岁的路易十四逃出了巴黎，但亨丽埃塔·玛丽亚带着斯图亚特王室最年幼的孩子，4岁的亨丽埃塔，留在了罗浮宫。天气酷寒逼人，他们没有炭火取暖，巴黎的商人们不再向亨丽埃塔·玛丽亚赊账。
威尔士亲王以姐姐玛丽和姐夫的客人身份留在了海牙，却也没有什么“可以维持生计”。他不得不遣散了许多随从，“深居简出，静候形势出现转机”。亲王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使于当天傍晚抵达圣詹姆士宫。信使吻着国王的手，哭泣着抱着他的双膝。查理安慰了他，给了他两封信，请他一封交给亲王，另一封交给亨丽埃塔·玛丽亚。查理在信中请求亲王祝福他，并愿竭尽所能得到他的祝福。“我宁愿你是凡人查理，而不是非凡查理，安顺比伟大好，”他想要儿子明白，“但愿上帝护佑你兼而得之。”“后会有期，若在人间不复相见，那就在天堂重逢。”
当天剩余的大部分时间，查理与66岁的伦敦主教威廉·贾克森一起祷告。这位对狩猎的爱与对上帝的爱相差无几的老人，在审判期间一直陪着查理，奇迹般地没有引起下院的不满，即使是那些据说“时刻警惕的”议员“听到抱怨后，也没有不满”。查理的祷告这天晚上只暂停了一会儿。他考虑了一下要送给孩子们的最后礼物。议会可以了解并掌握他们派到查理身边的间谍收集的所有细节。在议会间谍的包围中，他向其中最讨好他的寝宫侍从托马斯·赫伯特寻求帮助。他想要赫伯特去拜访他的一位传信人，伊丽莎白·惠勒夫人。惠勒夫人替他保留了一些对他来说依然珍贵的东西。查理给赫伯特写了一封推荐信以换取他的帮助。
赫伯特离开圣詹姆士宫时，天已经黑了，守卫非常严密。“白厅附近的住宅、花园、公园、国王街和其他地方”都有卫兵把守。不过，赫伯特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他在国王街后的一条狭窄巷子里的房子里找到了惠勒夫人，巷子里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酒馆。惠勒夫人将查理的物品放在小匣子里，把小匣子交给了赫伯特。
第二天早上，查理打开匣子，一些珠宝掉了出来，有几枚圣乔治勋章，其中有几枚似乎损坏了。“你看，”查理伤感地说，“这是我现在权力范围内能给两个孩子的所有财产了。”
早上，休·彼得在王室小教堂为查理主持了一次“临终”布道。他选择的布道文是“对巴比伦王的严厉斥责”：“列国的君王俱各在自己阴宅的荣耀中安睡。唯独你被抛弃，不得入你的坟墓，好像可憎的枝子。以被杀的人为衣，就是被刀刺透，坠落坑中石头那里的；你又像被践踏的尸首一样。”
即便此刻，还有人在四处奔走挽救查理的性命，据威尼斯共和国大使反映，苏格兰还对此抱有极大希望。他们主张在宣判前，英格兰议会应当就有关他们国王的命运问题征求爱丁堡议会的意见。威尼斯大使说：“两年前因为几个钱就把国王卖给了英格兰，他们或许是后悔了，但为时已晚。”荷兰大使与费尔法克斯在1月29日进行了会谈，他适时地敦促他的战争委员会推迟执行处决，但是没有成功。
查理把这天剩下的时间都花在焚烧文件和密码本上，然后为孩子们的到来准备祷告。最后，伊丽莎白被带进房间，伤心地哭着。她把当晚的一切写了下来：查理如何祝福她，还告诉她，“他很高兴我来了……虽然他没时间多说什么，但有些话他必须对我说”。查理要求她提醒詹姆士要以长兄为尊，告诉她兄妹之间应该彼此相爱，原谅他们的敌人，但永远不要相信他们。他停了一下，又对哭泣的女儿说，“亲爱的，你会忘记这件事的”。她向他承诺：“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不会忘记。”他试着安抚她，“不要悲伤，不要为我伤身，因为我死得光荣，因为我是为这片土地上的法律、自由和新教信仰而死的”。他预见上帝将王冠戴在威尔士亲王的头上，并告诉她，到那时候他们会很幸福。查理知道伊丽莎白喜欢读书，于是从手头有的书里挑选出几本建议她阅读，其中一本是劳德批判天主教殉道者约翰·费希尔的著作，以便“支持我对抗教皇主义”。他请求伊丽莎白替他祝福她的其他兄弟姐妹，并告诉她的母亲“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他对她的爱至死不渝”。然后，查理把8岁的亨利抱到膝上。
由于查理的两个大儿子被议会谴责为叛国者，因此亨利可能成为他们扶植的傀儡国王。男孩像他姐姐一样哭着，但查理对他说的话却尽可能直截了当。“亲爱的，”他说，“他们现在要砍掉你父亲的头。”听到这里，亨利坚定地看着他。“他们要砍掉我的头，或许会让你做国王；但是记住我的话。只要你的哥哥查理和詹姆士还活着，你就绝不能成为国王；因为他们将会砍掉你哥哥们的头，最后也会砍掉你的头，因此我叮嘱你，不能在他们的扶助下戴上王冠。”亨利回复：“如果这样，我宁可先被碎尸万段。”小男孩的激烈反应让国王微笑了起来。最后他不得不跟他们道永别。查理把全部珠宝都给了伊丽莎白和亨利，除了一枚有他们母亲画像的玛瑙圣乔治勋章。然后，他流着“喜悦和爱”的眼泪，吻了吻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