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稳固后继(2)
亨利七世对仍存在的来自约克人的威胁相当紧张,他对待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态度便是明证。在亚瑟的洗礼仪式上,这位旧王的遗孀曾是一位重要人物,然而五个月后的1487年2月,她继承自亡夫的土地已经转到约克的伊丽莎白名下,她本人则进了修道院,最终于1492年死在那里。历史学家们猜测,这要么是缘于她痛失二子,要么是因为玛格丽特·博福特视之为竞争对手,想叫她让开。但波利多尔·弗吉尔相信是亨利七世不想看到她,而且她进修道院与1487年2月出现在爱尔兰的一个男孩有关,这个男孩自称是沃里克伯爵爱德华·金雀花,是英格兰的合法国王。尽管亨利七世已经让人把真的金雀花从塔里带出来,并且到伦敦的街上示过众,但并非人人都能确定真的太子是哪个。亨利七世担心这个王位觊觎者会因此被人利用,成为约克家族用以推翻他的一面旗帜。这个想法不无道理。在这一意义上,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留在宫中对亨利七世极为不利:不论她对亚瑟多么忠诚,她这个小外孙是都铎家的人,而她本人却总会让人想起约克家的旧日荣耀。
王位觊觎者阴谋背后的几个扑朔迷离的人物不久便浮出水面。第一个是爱德华四世的外甥,林肯伯爵约翰·德拉波尔:一直到亨利八世年间,以他为首的三个兄弟仍在给都铎王朝制造麻烦。据信,理查三世已经指定林肯伯爵为其继承人,而其姨母勃艮第公爵夫人玛格丽特已经招募了瑞士和德意志的雇佣兵,组成一支军队听其调遣。公爵夫人在勃艮第人称大夫人,她是勃艮第勇敢的查理的遗孀。今天的法兰西共和国仅有一个省顶着勃艮第的名字,但在1468年公爵夫人结婚时,这一公爵领地是个强大的势力范围,不仅包括今天的勃艮第,还囊括今天的法兰西共和国西北大部、比利时和荷兰。勇敢的查理曾分出自己军队的一部分支援大舅子爱德华四世——1471年他正是领着这支军队推翻了复辟的亨利六世。没有理由认为都铎家族这一“重生”的兰开斯特王朝不会同样被推翻。
1487年4月,林肯伯爵率军起航,从勃艮第来到爱尔兰,加入王位觊觎者的队伍。他的祖父做过这片土地的治安长官,所以在此他不乏友人迎候。与此相反,亨利七世却得罪了爱尔兰最有权势的人物基尔代尔伯爵杰拉尔德·菲茨杰拉德,因为他拒绝确认此人为代理治安长官。林肯伯爵一登陆爱尔兰便受到基尔代尔伯爵的热情欢迎,他立即承认男孩为“真正的”爱德华·金雀花。5月24日,这位王位觊觎者在都柏林加冕,称“爱德华六世”,加冕用的是一枚从圣母马利亚像上取来的金戒指。次月,在基尔代尔伯爵的支持下,以“爱德华六世”为首,林肯伯爵发动了爱尔兰对英格兰的唯一一次进攻。
根据都铎方面的记录,觊觎王位的男孩真名叫兰伯特·西姆内尔,是牛津一个手艺人的儿子,为了扮演“王”这一角色,他被交由当地的神父培养。林肯伯爵在牛津附近有产业,人们认为是他为男孩所需的教育付钱。然而在人前,他和其他指挥官不得不把这孩子当作他们的“王”对待。在兰开夏的弗内斯登陆后,反叛者们飞速东进,越过奔宁山脉,进入文斯利代尔谷,一路高举爱德华六世的横幅招兵募员,继而南下。这群反叛者的核心成员是一班约克人,此外,队伍中还包括新招募的英格兰人、4000名爱尔兰人和勃艮第的玛格丽特提供的1500名德意志雇佣兵,人称“乡兵”。这些乡兵的样子十分骇人,他们衣衫色彩绚丽,是从阵亡的对手身上扒下来的,由于衣服并不总是合身,他们便将其撕烂并捆扎起来;他们的帽子同样装饰着绚丽花哨的羽毛。这样的装束引领了欧洲许多宫廷的服饰潮流——虽没有雇佣军服装上阵亡敌人的斑斑血污,却更增加了人们目睹这些人进攻时的恐惧。
林肯伯爵军队的规模和1485年亨利的入侵军队规模相当。在伦敦,都铎王权的脆弱暴露无遗:当谣言传来称反叛者得胜时,人们纷纷上街为“爱德华六世”庆祝。然而,亨利七世已经为迎敌做好准备。他曾经到英格兰的著名圣地沃尔辛厄姆向圣母马利亚祷告过,而当他在中部地区等待反叛者到来的消息时,他手下的军力是对方的两倍。其中包括“德比伯爵——其继父托马斯·斯坦利的手下——的大批兵马”。消息终于传来,亨利七世与“我亲爱的妻子和……我亲爱的母亲”道过别,便与贾斯珀·都铎一道,从沃里克郡的凯尼尔沃思城堡出发北上,迎战反叛者。
在诺丁汉郡的东斯托克村子附近的山坡上,两军会面。“两方都全力激战,”波利多尔·弗吉尔记录道,“作战经验丰富的德意志人打前站,不让英格兰人分毫……尽管爱尔兰人作战极其勇敢,但因为没有盔甲护体,所以伤亡惨重,他们的惨死给其余战斗者造成了不小的惊恐。”数以百计的爱尔兰人阵亡,林肯伯爵也被杀,“被反叛者称为爱德华国王”的“男孩”西姆内尔则被俘。
得知儿子得胜的喜讯,玛格丽特·博福特在自己的祷告书中写下一段庆贺的话。随抄的一则祷词也热切地祈求“全能的神”施恩,保佑“我们的亨利国王能统治这国,且增加荣耀”。她明白儿子依然面对着一个重大难题,那就是如何重新唤起约克人的忠心。而亨利七世立即着手这一工作,启动取道约克家族势力中心的北巡,并宣布即将为妻子行加冕礼。加冕礼于11月举行,在此之前还有河上的盛装游行。在王后加冕前举行河上盛装游行,这是史上首次。场面相当盛大。高挑美丽的约克的伊丽莎白乘坐一艘装饰着织锦的大驳船,领着载满贵族的数艘驳船出现时,众人都欢呼喝彩。但即便在盛典当中,暴行也呼之欲出。那个星期日,约克的伊丽莎白要从威斯敏斯特王宫步行到威斯敏斯特修道院受冕,众人争抢为她踏足而铺设的细布,甚至大打出手,于是游行变成一场血腥的闹剧。传统上,加冕仪仗队一旦走过,人们便可以瓜分铺地的布料,但这次的见者有份让人们发狂,甚至“有人当着面被打死”。
当晚的宴会要庄重一些,因为庆典有玛格丽特·博福特和国王时时透过窗棂留意。第一轮上了23道菜,第二轮上了29道菜,菜品从雉鸡和鲈鱼到“巧夺天工的肉冻堡”,不一而足。10岁的兰伯特·西姆内尔很快也会进御厨干活,负责在这样的场合翻动烤叉。亨利相信,要消灭西姆内尔的国王光环,羞辱比死亡更为有效。不论此人出身如何,他毕竟受了圣油的膏抹,而这膏抹也产生了功效。西姆内尔最终当上国王的驯鹰官,一直活到下一个世纪。然而,无论是成功终结倾覆阴谋,还是约克的伊丽莎白盛大的加冕礼,对稳固亨利七世地位的作用都有限。
据说,林肯伯爵和其他反叛军队的指挥官在东斯托克被埋葬时,在心脏位置都被插上青青的柳枝,以防他们再起来烦扰活人。然而,约克的伊丽莎白消失的两个兄弟的心脏位置却没有插柳枝。二人不仅死不见尸,就连其灵魂也仿佛下落不明。为写作本书,我进行的研究并未发现有记录提到过人们曾为死去的两位王子公开祷告或做过弥撒。人们会捐资为所爱之人的灵魂做弥撒,但亨利七世大概不想这样,因为如果为二人捐建教堂,这座教堂便很可能成为人们狂热崇拜的中心,而这正是他想要避免的。然而,不为二人做弥撒又会让民众感到非常奇怪。
为逝者祷告是中世纪宗教信仰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1485年12月,为重建自己最喜爱的修道会——苦修克己的格林尼治谨行托钵僧修会——亨利七世曾发布一道特许状,在其中他提到为逝者献弥撒是“虔诚与恩慈最重要的工作,因为灵魂能借此得到净化”。借着祷告和弥撒帮助所爱之人的灵魂跨过炼狱抵达天堂,不这么做是难以想象的。另一方面,为尚在世的人做安魂弥撒则类似诅咒——这事实上是在祷告要他们死去。显然,没有人为两位王子祷告这一事实引发了一个问题:他们还活着吗?而正如弗吉尔所言,仅仅4年之后,“爱德华国王的一个儿子”仿佛“从死人当中复活了……少年名叫理查”。这对亨利之为人为王都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