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亡和审判(3)
当晚,王室向宫廷和公众宣布了亨利七世过世的消息。王室决定进行大赦,全部债务立即被一笔勾销。已故国王不得民心的举动也顺利地找到几只替罪羊。这当中包括亨利七世的税吏埃德蒙·达德利,还有一个与他同样能干的家伙理查·恩普森,他们在伦敦强索巨额保护费。二人遭到逮捕,后来被处死,此举大快人心。西班牙使节报告称:“人们兴高采烈,没人为亨利七世流多少泪。百姓反倒欢喜得像从监狱里被释放似的。”
亨利七世的遗体在里士满宫停了两周。随后,棺木被放到一辆马车上,他的雕像“戴着王冠,披着华丽的长袍,右手执权杖,左手执金球”立在棺木上。7匹高头大马身披印有王室徽记的黑天鹅绒,拉着车穿街过巷,往圣保罗教堂行去。2000人组成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其中有许多火炬手,有不少为死者诵唱的高级教士,有内务官员、仆从,还有其他前来送葬的人。走到索斯沃克附近的圣乔治墓地时,队伍变得更为庞大:一大群人加入其中,有显要市民和修士,也有来自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代表。
圣保罗教堂是亨利·都铎从博斯沃思凯旋后安放过战旗的地方,玛格丽特·博福特的告解神父约翰·费希尔在葬礼上布道。这位主教表示,如果国王还活着,遭受重病的煎熬,“在场的许多人都会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和善心”,他鼓励他们继续忠心效力,为国王的灵魂祷告,助他完成炼狱之旅,到达天堂。费希尔称亨利七世曾请求做万场弥撒,以帮他走完炼狱之路。事实上,按照法兰西和布列塔尼的传统,亨利七世的遗嘱所确定的数字比这还要多得多,他花费大笔钱财,保证弥撒日日不断,同时也多多地给教堂馈赠、做慈善工作。
游行队继续前进,终于来到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棺木被送入圣母堂中。在重达1200磅的巨型蜡烛的光焰里,亨利七世被葬入墓穴,安息在他挚爱的、“美丽、忠贞而多子女”的妻子身旁。掩埋棺木时,唱诗班唱起《救主颂》:
主啊,在那可怕的日子,求你救我于永死……那日你要来,借着火审判世界。
不论仁慈的神会怎样审判亨利七世,历史学家对他的评价并不总是赞美。人们最常谈到的是他的晚年,他也常常被指控贪婪。作为国王,他是否好过理查三世——如果后者没有死在博斯沃思?理查三世废除了国王强行借贷制度,强调议会有权投票决定国王的征税,保护教会,提倡公平,对穷人和富人一视同仁——这与晚年的亨利七世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亨利七世的成功故事也相当不凡。这个没有父亲的男孩,这个身无分文的流亡者,顶着一个卑贱的威尔士农民的姓,却依然成了国王。
流亡岁月在亨利七世身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的性命曾经仰赖一个轻佻的布列塔尼公爵朝三暮四的兴致,那时是信仰给了他安慰。而时来运转后,他也是去神那里寻求解释的。作为国王,他曾渴望成为骑士小说中的救赎者。他是个忠于妻子的丈夫、关爱子女的父亲,在战场上不断得胜。他建立一个王朝,他的血脉在王室中一直延续至今。
然而,让亨利七世的统治成为可能的事件——没有此事便不会有都铎王朝——却是两个孩子的消失,而且有理由认为两个孩子遇害了。一些人无法相信理查三世这种品格的人会杀害自己的侄子,他们认为罪责在于亨利七世和他的母亲:二人可能在1483年夏天或更晚时杀害了两位王子,这些人因而猜测两位王子被理查三世藏起来,直到亨利七世登上王位后才被害。事实上,亨利七世的过错在于没有调查清楚真相,而这成了一步错棋。围绕都铎夺权的历史,现代阴谋论的核心便在于两位王子的消失。这个谜团不大可能靠着530年后拼凑的证据确定何人、何时、何地来解开,然而放到当时的背景下,它却不难理解。那是一个视觉符号的时代。国王展现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靠的是装饰着自己徽记的宫殿、华美的服饰和精心策划的庆典。两位消失的王子没能展示半点这类形象,像哈姆雷特的父亲一样,他们没有“仪式宏伟、冠冕堂皇的”葬礼,没有浩浩荡荡的葬礼仪仗队,没有雕像,也没有旗帜。他们的遗体上方没有悬着匾,也没有一年一度的弥撒。这样做的目的在于避免产生崇拜,因为这样的崇拜甚至可能盖过对强大的亨利六世的崇拜,也会对亨利七世构成严重威胁——他担心被人轻看、被当作王婿,因为妻子是两位王子的姐姐和继承人。然而——威廉·莎士比亚也明白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死去王子的魂灵会来纠缠生者。因为不见尸体,人们纷纷猜测应当至少有一位王子仍然在世。冒牌王子珀金·沃贝克一度对亨利七世构成极大的威胁,尽管这一威胁最终被除掉——珀金于1499年被处死——但要让两位王子的魂灵安息,凭此却无济于事。
1502年,在绞死珀金三年后,一个自称詹姆斯·蒂勒尔爵士的人被逮捕并处死。据揭发,这个“白玫瑰”萨福克公爵埃德蒙·德拉波尔的同伙承认,爱德华四世的二子是自己所杀。波利多尔·弗吉尔和亨利八世未来的大法官托马斯·莫尔均以不同形式多次提及此事。后者宣称,他获知两个男孩被害后先是被埋在塔中某处台阶下。这样的事一旦公开,亨利七世将面临巨大的压力,人们会要求他把两位王子迁葬到圣洁的土地上。但莫尔听说,理查三世曾要人把尸首迁到某个更适合王子的地方,而参与其中的人后来都死了,所以再也无从得知两位王子最终的安息地——这样的结局对亨利七世而言再好不过。
1674年,都铎王朝覆灭多年后,人们在伦敦塔中发现了两具骸骨,发现地与莫尔描述的初次埋葬地点很像。查理二世让人把骸骨葬在威斯敏斯特修道院。1933年骸骨被掘出,两位医生对其进行检验。骸骨已经破碎不全,据判断是两个孩子,年龄分别在7~11岁和11~13岁。骸骨继而被送回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墓中,直到今天仍留在那里。如果这确实是两位王子的遗骨,而亨利七世又知道遗骨在哪里,那么他任其悲惨地留在那洞里便实在可耻。这样做没有为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在位时如此,以后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