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九日(2)
但令人不安的消息接踵而来。玛丽也发布了称王的告示,诺福克和萨福克的部分地区均已拥立她为王,她明显正以自己的佃户和更为广泛的亲友圈为基础发起继承战争。玛丽宫中的众官员早已料到她可能失去继承权,并已为此准备了几周时间——说不定是几个月。玛丽是英格兰天主教的领袖,又是大地主的带头人,人脉极广。有报道称,一众骑士和富绅都纷纷响应,预备为她而战,与之携手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平头百姓”。
英格兰变得有些不一样了:1501年亨利七世病重时,无人将其子女视作可能的继承人;相反,人们倾向于波尔、爱德华四世姐妹的子女、萨福克公爵夫人伊丽莎白、伍德斯托克家族的托马斯最年长的后人白金汉公爵爱德华·斯塔福德等人。1519年,威尼斯使节的报告称许多人依旧倾向于白金汉公爵,而波尔家族的最后一人也还在欧洲大陆等待机会。到了1525年,上述二人都已不在,而在亨利八世统治末期,提到都铎家族,民众想到的已经不再是其名不见经传的威尔士先祖,而是双色玫瑰之家——亨利八世的愿望实现了。爱德华六世终身为王,成就了与塔中的大王子爱德华五世截然相反的命运。而此刻,英格兰的普通民众正纷纷起而拥立一位都铎女王。
为简带兵抗击玛丽的任务交给了1549年镇压过诺福克反叛的约翰·达德利。7月14日,他带领一班“极为英俊的富绅,还有些陌生面孔”并一队“令人生畏”的大炮出了伦敦。但就在他往东北赶的同时,西面泰晤士河谷的士绅们造反了。简的继承权背景复杂,很容易成为人们讥笑的对象,被人当作一场巧妙的骗局。很快,白金汉郡宣告拥立玛丽,其余诸郡也纷纷开始反对简,称其为“耍新把戏立的女王”。然而,反叛者增长最快的地方是东安格利亚——几天前积极拥立过简的也是这里。玛丽在萨福克的弗拉姆灵厄姆城堡举起战旗,就连当地的新教徒精英也被征来为她而战。
7月15日,约翰·达德利和威廉·帕尔开拔向贝里圣埃德蒙兹进发,要截住来自中部地区玛丽的援军。与此同时,简收到消息:在近诺福克的海上有5艘王室的船叛变,船长们在水手的逼迫下倒戈投靠玛丽。陆续有报告传来,称忠于简的贵族手下的佃户拒绝入伍攻打玛丽——这一情况令人极为忧虑。这意味着眼下的社会动荡已经相当危险,其规模甚至可能超越1549年——当年是起用外国雇佣军才将暴动镇压下去的。
最终,通过承诺和解,玛丽得胜了。7月18日,她发布了一则公告,其中只字未提爱德华六世的继位规划——玛丽并不想将自己被弟弟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一事广而告之。事实上,公告中甚至没有提到简的名字。相反,玛丽集中火力攻击“不忠之至的叛徒”约翰·达德利。公告称,发生此次危机全然是因为他想要“通过与一位新得头衔的小姐结婚”让吉尔福德称王。玛丽借此向众精英暗示,自己有意叫约翰·达德利当替罪羊以化解危机——他们没能叫英格兰的民众同自己一道遵循爱德华国王的遗愿,排除玛丽于继承人之外,而此刻她给了他们台阶下。
失去了简的众议员的支持,约翰·达德利和威廉·帕尔又收到朋友们从塔中寄来的“叫人不安的信”。然而,简继续扮演着女王的角色。玛丽发布公告时,简开始组建军队镇压白金汉郡的反叛,彭布罗克伯爵威廉·赫伯特是其任命的两名指挥官之一,军队要“照着这些人当得的惩罚之或处决之”。
19日早晨,陶尔希尔山上的教堂举行了一场洗礼仪式。受洗男婴的父亲是一名普通廷臣,名叫爱德华·昂德希尔。他原本请了简来做教母,但当天却是简的母亲的一名亲戚代为出席的。按照传统,教母会为孩子选一个洗礼名,而简选了自己丈夫的名字吉尔福德。未能到场的不仅是简,同简一道留在塔中的简的父亲和留在伦敦家中的威廉·赫伯特都只派代表出席。
赫伯特先前声称,自己要与法兰西使节会面,讨论从荷兰调外国军队支援简的事。事实上他是在担心,要是自己领着简的军队开进白金汉郡,玛丽向众议员所做的“宽宏大量”的承诺就与他无关,而他正与另一些人密谋背弃简。那天下午,市长来到了贝纳德城堡,一起前来的还有许多议员,他们都是赫伯特召集来的。人人都切盼危机得到和平解决。待伦敦的众参事也到齐后,威廉·赫伯特宣布,他们得一道去齐普塞街拥立玛丽为王。好几个官员如释重负地哭了。一班人向着齐普塞街进发,与此同时,他们的打算传开来,人们激动不已,围着他们聚成一大群。赫伯特宣读了拥立玛丽为女王的文件,结束时他将一帽子钱币撒向空中,人群随即欢呼起来。“远远看去,那片地方简直像埃特纳火山一般,”帝国使节报告称,“人们都高兴疯了。”玛丽竟然赌赢了,这令使节大为惊讶。“没人想得到这种事能成真。”他回忆道。
一班议会士兵抵达伦敦塔时,简的父亲哈里·格雷命令手下人放下武器。他被告知议会士兵们已经领命要逮捕他,除非他甘心离开并在新的公告上签字。他勉强依命而行。王座室中简的华盖被拆下,一切象征其王权的符号也都被悉数抹除——“一瞬间天翻地覆!”简的一名女官无比震惊地表示。此刻,在自己曾经当王的塔中,简成了阶下囚,吉尔福德和其母也一样。“如此,简只当了九天女王——还是极为动荡的九天。”格雷家的一个朋友写信给一个瑞士牧师称。这指的是从简在伦敦塔被立为女王的日子算起的。事实上,她当王的日子有十三天——应当从爱德华六世过世那天算起。尽管如此,“九日女王”的绰号依然流传下来。将她的统治史简单说成“九日奇迹”抹杀了其重要意义,这对玛丽及反对她的新教徒都有好处:玛丽不希望人们记得简曾经得到过“庄重”的支持,而新教徒则为昔日支持简对抗都铎姐妹的变节行为感到难堪,因为他们对抗的不仅是玛丽,还有伊丽莎白。把简的登基当成一次小小偏差,解释成达德利一手策划的,这对所有人都要好得多。
那晚,待在剑桥的约翰·达德利得知了玛丽得胜的详情。他泪流满面,可怜兮兮地表示,希望“女王玛丽宅心仁厚,他对此毫不怀疑”。爱德华六世时期枢密院的全体议员都在国王的遗嘱上签了字,而约翰·达德利后来的供状表明,威廉·赫伯特、威廉·帕尔和哈里·格雷也参与确定了简同吉尔福德的婚事。但帝国使节告诉皇帝:“人们认为最好不要太过深究发生了什么。”8月,约翰·达德利在临刑前夕重新归附天主教。他可能指望借此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既然他相信自己即将面对神的审判,更可能的解释是他感到自己被那些新教徒背叛了:这些人起初支持他,此刻却离弃了他。这成了玛丽宣传鼓吹的良机,但对他死后的名声没有什么好处。达德利死时不仅被天主教徒斥为叛国贼,也被其前盟友视为叛教者。在之后几个世纪里,1553年7月的这场危机一直被全然归咎于约翰·达德利的野心。
9月30日,胜利的玛丽乘着轿子在伦敦开始了加冕游行。她身穿“金布制成的斗篷和裙子”,头戴“镶嵌华美宝石和珍珠的金发圈”。翌日,为了在修道院举行庆典,她换上红色的天鹅绒长袍,后来这成了她出席国会开幕式时穿的国袍。这是史上首次为女性君主加冕,各项庆典都严格遵循先前历代国王加冕的规矩,而她也希望自己以国王的身份执政。这一权力很快得到国会的确认。后来有一次,玛丽在向伦敦人讲话时宣布她即便是“独独凭着神的恩典,获立又得祝圣成为你们的女王”,他们也应对她怀有“尊重和应有的顺服——全然是为着圣油膏抹”。然而,她又说,“我既是为这王冠上过战场的,你们岂不更应当尊重我、顺服我吗?”她是“凭着神的恩典,按照公正的继承法并国会齐心的表决和无异议的投票”而坐上王位的。
玛丽是一位善战的女王,凭着神、血缘,也凭着法律而立,此时作为英格兰的首位女王,她已经“获得了掌管先祖的王国的最高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