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反叛(1)
白厅中的玛丽一世坐在华盖之下,她身材娇小,眼睛的颜色很浅。回廊下,女王的表姐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和妹妹伊丽莎白正一面望着她,一面享受宴会的音乐。为了接待帝国新派来的使节们,玛丽一世安排风琴手和唱诗班表演。当时是1553年10月,使节们刚刚抵达,人们纷纷猜测这些人是不是来向女王提亲的。玛丽一世37岁了,她已经惯于独身,还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她若想要子女,便不得不找一个丈夫,而且要快。
民众为女王选的夫君是爱德华·考特尼。爱德华四世的这个曾外孙具有王室血统,又是英格兰人,原本是相当完美的人选,可惜1538年父亲埃克塞特侯爵因效忠教宗而被亨利八世处死后,他便一直被囚于塔中。当时考特尼年仅12岁,在8月被提出塔时,27岁的他已然是个废人。和亨利七世执政时在塔中长大的沃里克伯爵爱德华·金雀花一样,考特尼也相当幼稚任性。女王没有表现出一丁点要嫁给他的意思,因此考特尼转而开始骚扰伊丽莎白,称二人彼此都有些“意思”。
公众尚不知晓的是,几天前已经有人向玛丽提过亲了,对方是查理五世的儿子西班牙的腓力 3。眼下她正在考虑这门亲事。法兰西正对玛丽一世的王国虎视眈眈,这令她十分担忧,她认为考特尼“无权无势”,腓力却“仅凭自己的力量就能抵挡敌人的进攻”。但玛丽一世提了一个条件:腓力要答应不干预自己王国的政事,她才接受亲事。这条件一度叫新来的使节相当为难,最后他们接受了,谈判才得以继续。与此同时,女王也在考虑另一个问题:若自己最终无法生育子女,应当由谁继位?
玛丽一世曾向一名帝国使节透露,自己不会允许目前的继承人伊丽莎白“继位,因为她信奉异端邪说,又是私生女,而且性格很像她的母亲”。伊丽莎白与玛格丽特·道格拉斯一道坐在廊下,20岁的少女伊丽莎白显得青春焕发,她有着同已故的弟弟爱德华六世一样的淡金色头发,长脸、灰黄的肤色和黑眼睛则酷似喜怒无常的安妮·博林。简·格雷入狱后,伊丽莎白成了新教反抗力量的新中心,而她仿佛也因自己的这一角色而相当得意。她继续装模作样地穿着弟弟在位时她所穿的朴素衣裙,服侍她的人全是新教徒,玛丽一世抱怨称她“日日同各样异端讲论,又愿听他们奸恶的计谋”。
玛丽一世想要让玛格丽特·道格拉斯顶替伊丽莎白做自己的继承人,但被人提醒要慎之又慎:推翻《继承法案》会导致无穷多的问题。虽然根据国会法令和教会法,伊丽莎白的私生女身份没有改变,但她毕竟还是亨利八世的女儿。而血统之重要在玛丽一世本人对简·格雷的胜利中已然凸显。
简这个玛丽一世昔日的竞争对手依然被关在塔中,但与对伊丽莎白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玛丽一世正在将简先前的一切行为往最好的方面解释,所以简未来还有望得到赦免。人们一度以为,玛丽一世是凭着妇人之仁行事。但事实上,她冷静而清醒。人们要将她先前受的无视归咎于约翰·达德利的野心,相信这并非爱德华六世的遗愿所致;同时王室内部要恢复和平。对玛丽一世而言,这两点仍然十分重要。为此,格雷一家几乎被描绘成同玛丽一世一样的受害者。7月,哈里·格雷被赦免——尽管女王碍于帝国使节的劝阻没有同时赦免简,但她依然坚持要将简描述成无辜的受骗者。女王先时一直坚称爱德华六世是身边一众成年人的傀儡。人们要是相信简是达德利的傀儡,就等于支持了她的观点:爱德华六世的宗教方案,包括其对亨利八世弥撒的废除都是非法的,因为方案实施时他尚未成年,年纪小到没有主见;而同样是他未成年时所写的继位规划事实上是约翰·达德利的规划。
后来由三名意大利人撰写的威尼斯系列报告很可能是曲解、篡改简在塔中所做证词的产物,意在保证其获得赦免。报告复述了官方说法:简的登基完全是达德利一家的阴谋,简是被迫接受王位的,还为此流了许多泪。法兰西人更是宣称,简自始至终都表示玛丽才是合法的女王。更有一些故事称,人们将王冠呈给简时她曾表达过震惊,因为人们也为吉尔福德做了一顶王冠;简鼓起勇气,坚称自己只想封他为克拉伦斯公爵,而吉尔福德和其母不断给简施压,最后她不得不由他称王。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吉尔福德获得国王的头衔早在人们预料之中,极有可能9月开议会时便会成真。人们提到他时已经称他为国王了。但在简倒台前,没有任何书面文件表明曾有人给她施压,要她在议会决策前敲定此事。
帝国使节提醒玛丽一世要谨慎,因为赦免简很可能“激起民愤,带来危险”,但在玛丽一世看来,让伊丽莎白成为新的中心意味着新教徒认为简的事已经是“烂尾”,而她也不想因处死一个年轻姑娘而搞坏自己的名声。日子已经确定,简会在11月接受审判,罪名是叛国,而玛丽一世打算借着审判帮助这位16岁的少女重新做人。在都铎王朝时期的英格兰,对叛国罪的审判主要在于将其广而告之,而不是确证罪行;既然简明显犯了叛国罪,她便肯定会被定罪。玛丽一世打算在定罪后确认简是被人操纵的并对其予以赦免,同时借此表明王室的仁慈和权势。但计划出了岔子,因为格雷一家反对玛丽一世的真实意图浮出水面。
11月初,国会上议院对废除爱德华六世宗教立法一事发起抵制,领导者是曾全力推动立法通过的哈里·格雷。11月13日,简也选择了宣扬自己的信仰。当天早晨她出了塔,随着一队人走向市政厅,预备接受审判。带队的男人扛着一把斧头,表明受审人所犯的是杀头的罪。吉尔福德穿得相当时髦,一身黑色的天鹅绒制成的衣裳,上面斜拼着白色缎子。走在他身后的简则选择了朴素的黑色,引人注目的是她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祷告书,腰间还挂着一本,封皮是黑色天鹅绒的。这是在公开宣告她的新教信仰。对简的审判没有留下文字记录,但据说即便是听到结果时,她依然保持着镇定——她被判了火刑,上火刑柱是对被判叛国罪的女性默认的刑罚。
玛丽一世将怒火发到哈里·格雷头上,不出所料,急于保护女儿的他为自己在国会中引发的麻烦道了歉。他一度激烈反对女王与西班牙人腓力的亲事,此时也住了口,而事实上这门亲事就要成了。女王宽宏大量,12月还放宽了对简的活动限制。然而,能在塔中女王的花园里散步虽然令简愉快,但在12月15日王家公告宣布恢复弥撒时,这位少女也感到了恐惧。简在塔中写了一封公开信,收信者是她以前的一位老师,此人最近重新归附天主教。简在信中将他描述为“魔鬼的丑陋儿女”,呼吁善良的民众起来反对弥撒,称弥撒实际上是一种邪恶的食人行为。“基督来这里是要叫地上动刀兵”,简提醒自己的读者,并鼓励他们“回转吧,再次回转到对基督的战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