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有妇之夫(2)
在费里亚伯爵看来,无论达德利的事如何发展,西班牙同英格兰继续保持友好关系都相当重要。女王已经与法兰西签订和约,如果将和约再发展成盟约,西班牙在荷兰的统治就会受到威胁。费里亚伯爵建议腓力二世考虑同达德利和解,以防他最后坐上英格兰的王位。然而他也提醒国王,达德利这个姓氏相当不得民心,女王将来要是嫁给他,英格兰便很可能发生动乱,而法兰西的亨利二世也就有了可乘之机——打着自己16岁的媳妇的名号入侵英格兰。伊丽莎白一世要是被推翻,腓力二世就需要预备好继位的候选人。费里亚伯爵提出,最好的候选人是18岁的凯瑟琳·格雷——被处死的简女王的这位金发妹妹是亨利八世遗嘱确定的伊丽莎白的继承者。
玛丽一世在位期间,凯瑟琳·格雷受到了不错的照顾。虽然姐姐简曾激励她,要她杀身成仁,但她依旧参加宫中的弥撒,还进宫服侍女王。凯瑟琳是个漂亮、善良而生性浪漫的姑娘,费里亚伯爵还以为她仍是天主教徒。不过他看准了一点:她正因受到伊丽莎白一世的苛待而恼恨。凯瑟琳被这位新晋女王逐出显贵的枢密室,降格至整个上层士绅阶级都通行无阻的谒客室。凯瑟琳愤怒不已,甚至有一日情绪失控,“在女王陛下面前说了些极其傲慢、不得体的话”。凯瑟琳告诉费里亚伯爵,她觉得“女王不想让她继位”,而事实的确如此。女王相当害怕:如果自己没能找到能让民众满意的夫君并产下子嗣,或者没能如一些人所愿地表明自己是新教徒,这些人某日便会反对自己而支持凯瑟琳·格雷,就如他们当年反对玛丽而支持简一样。
伊丽莎白一世着手制定宗教方案时面临的一系列复杂问题更是加剧了她的这一担忧。这位女王有时被人描绘成本性世俗之人,但事实并非如此。与亨利七世一样,她相信全靠“神无上的恩惠”的庇佑,方能“守得云开”而终于“走到这一步,坐上王位”。但她并非教条主义者,此刻她正努力制定一种令尽可能多的新教徒满意的宗教方案,教众既包括路德宗,也包括瑞士归正宗,而为了缓和这一转变在保守派臣民中造成的压力,也要有些天主教的表面粉饰。尽管决定恢复1552年版的《新教公祷书》,但她也不顾塞西尔及其爱德华六世时代的旧友的意愿,力促了数项妥协,包括规范教士在圣餐礼上的服饰及分发面饼与葡萄酒时诵念的祷词——可以认为祷词暗示着基督以面饼与葡萄酒的形式临在,至少在某种属灵意义上如此。与父亲的教会一样,这一方案也是女王的创造;而与父亲一样,她也想要保持对宗教政策的控制。
女王将要承受持续的压力,尤其是来自陆续回国的流亡新教徒的压力——他们要求彻底变革,第一项就是取缔教士的法衣。在顶住压力的同时,女王意识到,极为重要的是保证候选人凯瑟琳不因结婚和生下男性继承人而更具吸引力。而要让待嫁的凯瑟琳显得尽可能地讨厌,女王的办法是回避她。西班牙人得知了凯瑟琳的失意,又从费里亚伯爵那里听说她是天主教徒,便打起她的主意,商量着如何将她偷运出境。但6月30日过后,这一谋划便不了了之,其时法王亨利二世在一场骑马比武中受伤,继而不治身亡。苏格兰女王玛丽的夫君弗兰西斯二世继位。新国王年仅15岁,年纪太小无法发动对英格兰的战争。而对西班牙人的谋划毫不知情的凯瑟琳反倒陪着女王踏上其首次夏日巡幸之旅。
女王计划巡访几处宫殿和私宅,接受民众瞻仰,并享受舞会和狩猎。这个夏天,罗伯特·达德利一直陪伴她左右,事事都令她顺心。达德利夫人埃米原本计划跟他多待一些时间。在8月7日写给他俩的代理人的信中,她为没能偿清某项债务而道歉,并解释说:“我忘了在我主走前知会他料理这事——他重任在身,而我又为这突然的分别而颇为烦忧。”这“重任”包括为女王巡幸安排最好的马匹,而这一分别突然到他全然将她抛到九霄云外。
埃米写信的当天,达德利正与女王享受着在英格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奢靡。在萨里郡幽静的无双宫,阿伦德尔伯爵亨利·菲查伦安排了各种娱乐,有酒会、化装舞会和狂欢,常常持续到凌晨3点。47岁的伯爵巴望着伊丽莎白一世能看中自己当她的配偶。他家世古老,他本人也相当古老,而且“粗野”又虚胖。在外交官们看来,他是个“轻佻无能的人”,而伊丽莎白一世早已告诉过费里亚伯爵她“跟他合不来”。她眼里只有她的“小知更鸟”,虽然她并没把已故继母凯瑟琳·帕尔的告诫全然抛在脑后:要保护自己的声誉,尤其是关系到有妇之夫的时候。
人们正风传她同达德利有性关系,为了回击越来越盛的传言,女王和她昔日的女家庭教师卡特·阿斯特利共谋,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戏。阿斯特利忽然在女王面前跪了下来,央求自己的女主人终结关于她和达德利的关系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接着,女王回答称,自己身边总有许多女官,所以她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损名誉的举动。接着她又解释称自己需要达德利的陪伴,因为自己生命中的“快乐太少了”。
女王最大的乐事便是与达德利一道骑马,他命人从爱尔兰运来了一批骏马,这些马全都生气勃勃,相当漂亮,有着“枣红马”“大萨伏依”之类的名字。他担心地表示,“她一点不爱惜体力,跑得飞快。我很怕这些马,但她一定要试试它们”。而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常常叫努力要跟上她的人精疲力竭。她喜欢这种脱逃的快感。
在巡幸的路上,女王也视察了各个教区,以确保其宗教政策得到落实,令行禁止。拉依地方狂热的新教徒早就把自己的圣坛砸了,但更常有的情况是天主教的各样圣物被人们藏起来。一部分原因是人们喜爱这些物件,但也是因为没人能肯定伊丽莎白一世和她的宗教方案究竟能存在多久。伊丽莎白一世派驻法兰西的使节报告称,有人偶然听到苏格兰女王玛丽说:“既然神定意……她当上了法兰西的王后和苏格兰的女王,她便确信自己也将坐上英格兰的王位。”教区的人们没有砸掉圣坛,而是在上面简单支上木板,做成临时的新教圣餐台。圣坛某天还可以恢复使用,而防止这一情况发生并阻止苏格兰女王玛丽登上英格兰王位则成了威廉·塞西尔毕生的工作。伊丽莎白一世享受着夏日时光的同时,塞西尔却没有闲着:苏格兰刚刚爆发一场反叛,而他正琢磨如何最大限度地对此加以利用。
反叛是一些信仰新教的贵族发动的,这些人想要推翻信仰天主教的摄政王——吉斯的玛丽。塞西尔看到了建立不列颠新教、实现英格兰北疆安定的机会,他开始给伊丽莎白一世施压,要她同意向反叛者提供武力援助。给对抗合法君主的人提供支持令伊丽莎白一世极为反感,但塞西尔求了她几个月,还以引退相逼,她只得让步。
英格兰支持反叛者对事态发展起了决定性作用。1560年7月,吉斯的玛丽过世不久,和约签订。苏格兰国会继而通过了一项宗教改革方案:不再承认教宗,查封修道院,禁止弥撒。但要保障英格兰新教的未来,伊丽莎白一世必须有儿子。而令塞西尔不安的是,达德利和女王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走得更近了。
为了迎娶安妮·博林,亨利八世设法废除了自己同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但女王知道自己无法照着父亲的样子简单废除达德利的婚姻,然后嫁给他。她已经受过劝诫,明白一个女王不应一意孤行,而要听取各方意见。她永远无法像父亲一样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不过,虽然不能采取积极行动,她却可以拖延,而在结婚这一关键问题上她正是这么做的。她宣称自己想一辈子不嫁,结果反倒惹了麻烦,于是她明白了:她需要装出正在寻找如意郎君的样子,而且要装得像。她正被自己英俊的骑兵统领迷得神魂颠倒,事实证明,要在这种情况下装假是不可能的。宫中众人对女王这位至爱的怨恨日增,几乎带上杀气。就连塞西尔也毫无顾忌地承认,他情愿达德利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