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悲伤的高三
“这属于我们案件的机密，暂时恕我没法告知。”
张子敬十指交握，身体前倾和刘主任间的距离拉近，擦得散出光晕的茶几玻璃倒映出男人一方坚毅、骨骼清晰的下颚，他的喉结滚了滚，将问题拉到本来的轨道上，“孟轩在学校里的为人处事是什么样子的呢？您有注意过吗？”
刘主任貌似还溺在引以为傲的年级第一突然陨落的震惊里，目光持续飘忽，听到警察问话，他才如梦初醒般开口，语气不无唏嘘，“孟轩是难得一见的名校苗子啊，他高一进来的时候就是年级第一的成绩被招进来的，当时分到了袁老师带的希望之星班，这个学生综合素质都挺好，就是性格上似乎有点问题。”
张子敬听出端倪，追问道；“什么问题？和同学们闹过矛盾？”
“那不是，”刘主任摆手，眼睛不断眨动，“就是这个学生似乎只知道读书，我好几次在路上碰到他，他手里都是抱着一本习题册，还大多是超纲的，边走路边学习，这个学生的成就不止是因为他的聪明，和他的刻苦认真也是分不开的啊。”
江东有些不理解，他微微缩下眼睑，抱膝凑过去，“他才十几岁啊，正是青春积极的时候，书是该读但是也应该松弛有度啊。”
刘主任看他一眼，眸底翻滚隐晦的不屑和倨傲，但话依旧说得亲和，“我也和他谈过几次，可人家学生自己愿意学，愿意把一天从睁眼到夜里闭眼的时间都奉献给学习，那我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吧。”
张子敬腹诽，孟轩无论是在家庭里还是在学校，所有人都当他是个不知疲倦、不懂娱乐的学习机器，螺丝钉连轴二十小时不停转都有可能会因松动而掉落，更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呢？
十几岁的年纪，花一般的时候，却被终日摞下来的书本压住了花瓣，他又怎么能懂盛放的真正含义呢？如果能有个人走进他的内心，也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吧。
他眨眨眼，“除了这个呢？孟轩还有什么异常吗？”
“我看起来他还是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孟轩的死难道和学习压力有关？可是袁老师都向我反映过，孟轩这孩子特别爱学习，在我们学校计算机课是学生自主去机房，一般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这节课都玩疯了，唯独孟轩不去，就留在教室学习。”
刘主任腮帮子向内缩了缩，手掌在下颚轻轻摩擦着，作思考状，“这么刻苦的程度，肯定是非常爱学习的，应该不存在压力过大啊，从他的各种表现来看，他都是热爱学习才去这么做的啊。”
此刻，下课铃声响起，窗外兀地喧闹起来，他们所处位置较高，江东一眼便捕捉到几个冲到篮球架下你追我打的男高中生。
他脑子里闪过一簇火花，转眼朝主任看过去，却见主任正撇着嘴觑着外边，他心下一怵，回想起自己因为打球被教导主任骂完又被喝令在操场跑十圈的中学噩梦。
“主任……”
刘主任听到声音，转过脸来，继续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怎么？”
“孟轩打过球吗？不止篮球，足球或者乒乓球也可以，我想高中的学校的体育课都会有这个项目吧。”
“打球吗？我好像没见过，体育课其实也没什么用，一群学生跟着老师做做操就好了，通常做完操还剩二十多分钟，这些时间就是学生们的自由活动了，但孟轩嘛，噢，我倒是撞见过一次，他做完操回去教室，说是去看书预习。”
刘主任此刻神态中依旧不缺那分洋洋得意，看起来像是孟轩的每一份优异成绩单的背后都有他孜孜不倦的督促和教导。
张子敬暗暗嗤之以鼻，教育部之所以要求每个学校都要让学生上体育课，一方面为了学生的体魄，另一方面便是想让学生们在学习生活中张弛有度，都说弓不能常绷着，否则会绷坏——
他偷摸借喝茶的功夫白了主任一眼。
“那行，谢谢主任，我们还是想和袁老师了解一下情况，不知道她现在方不方便？”
张子敬要起身，被刘主任反手压住肩膀，“欸欸欸，警察同志，你们别去教学楼了，免得学生们多想，现在是高考的冲刺期，学生们必须得心无旁骛。我去给袁老师打个电话。”
主任没出去，踱到窗口小声说着话，可有那么一两句依旧钻进了张子敬的耳朵。
“好了没？”“有新的警察来……”“你快过来，孟轩出事了。”
大概是主任电话里就吐露了部分关于孟轩的消息，袁老师冲进来时，第一句即是确认电话内容真假。
得到张子敬给到的确切回应，袁老师一瞬蔫成了霜打的茄子，高扎的长马尾在她脸颊边来回扫动，将她轻微的摇头动作放大数倍。
她双手撑着茶几，不住眨眼喘气，喷出的热气遇到低温的玻璃即糊出一层白雾。
“怎么会呢？孟轩啊，孟轩为什么会死啊？”
刘主任推过去一杯热茶，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了拍，“接受吧，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好好回答警察同志的问题，调整好心情，千万不要把情绪带到课堂。”
“难怪我今早给孟轩妈妈打电话都没人接，原来……”
袁老师掌根支住额头，突如其来的噩耗如一道雷电横劈了她，脑子一直混混沌沌，噼噼啪啪闪过的都是孟轩明明就很正常的学习景象，她上下搓了把脸，接着目光轮流逡巡过两个警察的脸。
“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孟轩从高一开始就是我带的，我对他的熟悉程度可能都不比他妈妈低，”说到这，她的肩垂塌下去，眉眼再次展露不解，“他怎么会……怎么会……难道……”
她最后两个字语调刻意放轻，张子敬并未听到。
“孟轩在日常的学校生活里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吗？”
“这，应该没有吧，”或许是觉得自己回答过于模糊，倏尔极其肯定地来了一句，“没有，孟轩一直很正常，现阶段的学生一天天的除了学习还能做什么？孟轩各科水平都很好，每次考试都是优异……”
“我说的是他的生活。”张子敬听不下去，径直截断袁老师的话，袁老师稍稍怔住，脸色阴沉下来，她语气变得生硬，“一个学生的生活不是围绕学习还能是什么？如果你要听的不是这些，那麻烦警察同志告诉我，你们要听的是什么？”
江东出来打圆场，“就是比如他在班里的社交，或者邻班的也可以，他平时除了学习外有没有表现出对其他东西感兴趣，或者在学习过程中，有没有一点点的异常举动。”
“孟轩一般不怎么和班里的同学交流，可能说过话的就是他的同桌许枚吧，而且许枚是学习委员，他们应该是有接触的。”
江东生疑，“孟轩成绩那么好没当学委？”
袁老师叹气，“这都是为了让孟轩心无旁骛地学习，当然他本人也是同意的，他妈妈也就这件事和我聊过，说孩子的梦想就是上清北，最好不要有多余的事情打扰到他。”
“还有其他人嘛？”
“是有有一回，孟轩做大扫除，从一个男学生课桌里搜出了一本色情杂志，他要交给我，被那个同学发现，两个人发生了争执。”
张子敬追问，“那个同学叫什么？现在在班上嘛？”
袁老师却目光闪避开他投过来的视线，拇指摸了摸耳垂，良久才佯作回忆过来的样子，“叫茅洺，今天有事请假了，没来。”
“那麻烦老师叫一下学委过来吧，”担心老师们拒绝，张子敬忙补充，“我们有分寸的，不会打扰到他们的学习。”
许枚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身材匀称，愈发女性的曲线在宽大的校服下若隐若现，一张娃娃脸透出和年纪相称的稚嫩。
眼神一捕捉到两个陌生男人，许枚的眼睛就及时避开，颧骨上立马红出一个圈，过了一会儿，连耳根都不能幸免。
她怯怯站在袁老师身侧，手都埋在长长的衣袖里，一句声也不敢吭。
江东率先打头阵，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他扶膝弓腰和许枚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语气尽量和蔼可亲，“许枚是吧，我们来是想问一下你的同桌孟轩的情况，他有哪些异常的举动吗？他玩过手机吗？”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却是袁老师。
“孟轩是个好学生，最遵守校规校纪，怎么会偷玩手机？”
江东不理她，定定看着许枚，良久终于看到小姑娘轻轻点了下头。
“他怎么……”
袁老师刚要发作，张子敬出声阻止，“我们是在问许枚，不是问你。”
短短两句话彻底把袁老师噎住，但她依旧说了句，是对着许枚，“说话要负责任的，什么都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