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定位追踪器
“这几天还好吗？”
许卿挚问苏婷，为拉近两人的距离，她胳膊肘枕在大腿上，笑眼看她。
眼前的女人面色依旧苍白，提不起一丝血色，头发被护士梳成一束低马尾垂在颈后。
她低垂眉眼，十指不断绞缠，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显然有某种痛苦正在翻江倒海。
许卿挚不催她回答，同为女人，她能理解苏婷所遭遇的事情无异等同于灭顶之灾，她静静凝视她，手缓缓将她的拳头整个裹住。
她期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内心的冰雪。
苏婷开始颤抖起来，双肩颤动。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很安全。”
“我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
苏婷原有一双极好看的杏眼，水雾氤氲，惹人怜爱，如今却因为突降的灾难将眼皮都熬成了白黄色，泪水把眼头和眼尾都泡囊，裂出一小块绯红的疮疤。
她这个问题将许卿挚问倒，头顶的雨似乎又下了起来，甚至噼噼啪啪闪着电，曾几何时，她也在一栋二十楼的天台边沿，在想要就此结束生命的时候问了自己一句，我真的可以再次重新开始吗？
但面对苏婷，她言辞恳切，字字珠玑，“可以，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为这件事付出一生的代价。”
“可是我能怎么开始？我每一次睡着，每一次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我都会觉得自己一丝不挂，所以我在夏天也穿很多，恨不得用棉被把自己埋起来，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们看到了我的裸体，看到了我……可耻的样子……”
“你觉得你的身体可耻？令你感到无地自容吗？”
“如果不是我的身体，那个男人就不会伤害我，就不会……有那段影片，有那些照片……我就还可以正常生活，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一个疯子没有区别！”
许卿挚喉头如同哽着一根细小的鱼刺，不做吞咽动作便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有所想要动作的意思，那根鱼刺便要刺进血肉，和她的每一根神经绞缠在一起，提醒她——你的痛苦没有结束，你的灭顶之灾随时会重来，你的死亡正在静候。
她低下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她撑住苏婷的膝头，像是问她也是问自己，“如果那个男人杀了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到地府的时候，判官问你你的罪行，你会说是因为你的自身缘故导致那个男人杀了你，所以那个男人无罪，而你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吗？”
她抬头，日光在白皙的颈部描出一条流畅的光影，她瞳孔里那个女人眉眼在颤抖，嘴唇翕动着，目光闪烁不止。
掌心下，女人的拳头在不断收紧，且有一阵阵湿气捂出来。
许卿挚继续，“如果是这样，你觉得法律有什么用？受害者得不到保护，受害者只会一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那么那些施暴者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们，可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在正常生活。”
苏婷的眼睛终于直视过来，许卿挚目光趋向柔和。
“比如你，你的初衷难道不是想和那个男人进行一场美好的恋爱吗？只是你遇到了错误的人，被有心做坏事的恶人盯上了，错的不是你，是他们不存在的羞耻心和沦丧的道德，如果你继续自责那么你就是用他们的罪惩罚自己，你该做的不是沉沦于过去而是开启新生活，活得更漂亮是对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的最好的回击。”
结束苏婷的面诊，许卿挚久久没有回神。
她的白大褂被风撩开，在她身后拢起一个帐篷似的，她倚靠住窗框，侧身拉开抽屉，一本本专业资料书摞在一处，最上面那本比尔斯的《一颗找回自我的心》，封皮已经被摩擦出一道道印痕。
而书和抽屉边缘的中间缝隙里，静静躺着一包爱喜ESSE，一个韩国品牌生产的女士烟。
未及靠近，那股封沉已久的薄荷香就已经勾住了她的脖颈。
许卿挚很久没有抽烟的欲望了，她以为自己的疤已经结痂要好了，却没想到会突然一下以这种挡也挡不住的方式把假象撕开。
她的内心依旧空虚，依旧茫茫一片都是雾气，她需要香烟的慰藉。
抽出一根，薄荷香更浓，办公室里是明令禁烟的，她突然有种做坏事的恶趣味，可拨动打火机，火苗呲地一下腾出来的一瞬，她那股焦躁又莫名其妙被烧得一干二净。
梅护士来开门，说是下午的预约都结束了。
许卿挚像差点被家长捉住偷了糖的小孩，手向背后藏去，背脊挺得笔直，梅护士没发现——她暗暗松口气，一股莫名的成功窃喜在身体里冲撞起来。
噢！下午没事了，那我……对了，手机！
当时老板说过两天就去取，自己都忙忘了，还超了一天。
她赶紧换了衣服，继续向梅护士借了最后一次手机，匆匆往电脑城赶去。
一路的公交车几乎把她胃里的鱼香肉丝和番茄炒蛋都给颠出来，最后转的那辆415像是即将报废的一样，汽油味重得貌似要把她腌进汽油罐子里。
她只得开了窗，一直将头搁在窗沿，偏偏邻座的一个老人嫌吹多了风会偏头痛，她没法，悻悻然关上窗。
下车，她无意间扭头撞上老人的视线，老人的目光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意味，一种窃窃的胜利喜悦。
这个社会——
她摇头，笑得无奈。
手机店里貌似一直没什么生意，进去的时候，最先迎接她的是一阵噼噼啪啪的激烈的游戏打斗音乐。
各种使人亢奋的音效拼凑在一起，许卿挚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剧，不怪她，游戏这东西和她就是两条平行线，她在游戏上最好的成绩就是消消乐过到第一百关。
之后，游戏和她便彻底分手，就算是广告满天飞的某农药，她都提不起去玩的兴趣。
额头边的玻璃桌上两声叩击。
老板快速抬起头扫她一眼，她刚要说话，那抹眼神又回到手机上，直到一下“KO”传来，老板才重新看向她。
“我是……”
老板将她打断，“我知道，你的手机我修好了，只是有个问题，我想应该告诉你。”
许卿挚眉头拧了一下，笑问：“什么事情？”
老板胳膊探进玻璃柜，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了许卿挚的手机，与此同时，他的拇指又将一个极小的类似芯片样的东西夹在了虎口，一道摆在了许卿挚眼下。
许卿挚视线被吸引，又觉得莫名其妙，“这个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应该不知情。”
老板一副了然模样，他躬下腰，肘部撑住玻璃柜，肱二头肌高高耸起，他粗壮的手指头点点芯片旁边，“这是定位追踪器，还具有电话监听的功能，也就是说，你打出去的每一个电话，只要对方想听，他就能知道。”
“另外，”
指头将芯片推开，点到手机屏幕上，“你的手机我帮你检查了一下，你放心，我绝没有窥探你隐私，我拿我人格担保，如果你之后发现任何隐私泄密都可以来告我好吧。说正事啊，你的手机应该一早就被植入了一个病毒，简单来说，你每一次的上网痕迹、微信等各种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都会被同步到另一个终端上。”
老板铜铃大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女人，透出一丝同情的意味，“你这个手机应该不是自己买的吧？是谁送的或者有给过谁吗？他对你应该不怀好意。”
他对你应该不怀好意——
许卿挚枯坐在便利店内，脑子里纷纷杂杂，一个声音持续在颅腔里撞击循环。
“卿挚，这是爸爸送你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希望你原谅爸爸之前的所作所为，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也是想方设法对你好，有些地方的确……从你的角度是过分，但爸爸没有坏心思，这个手机我选了很久，现在年轻人都爱用这个，祝你生日快乐的同时也祝你工作顺利，在临春开启新生活。”
“阿姨，这里有人吗？”
耳边兀地撞进另一个陌生声音，许卿挚捉住即将出走的灵魂，是一个初中生打扮的女生，两只手满满当当全是关东煮和冷冻区的零食。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两人应该是同班同学。
“噢，没人，你坐你坐。”
许卿挚拿过包，视线不经意落到一个抹茶红豆口味的鲷鱼烧冰淇淋上，后知后觉才想起这是她光明正大进来占座的借口。
一摸，包装都塌了，她晃晃脑袋，可惜了七块九——
起身去丢，也准备离开，却蓦地和一个身着制服的人影在门口撞上。
便利店的欢迎铃声响起，她才突然笑一声，“谢警官？”